黛黛怅然若失,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吓跑了她。等白露浓午间下值来用饭,她粘上去和姑母说起那小奴婢来。白露浓向来“冷眼看人”,就说这丫头来历不明,让房松黛少去沾惹;何况到武宅来的“丫头”可不简单,薇主来这儿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罢了。
吃完了,白露浓带她去她办公的地方小憩,姑侄两个闲话消遣。房瑜说了不让黛黛插手教务,白露浓还准许她进教主阁的小室,乃是为了一种特别的情怀。虽然奴奴出嫁是她的主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悔恨,总希望她原本能比自己更上一层楼;黛黛就是她最后的寄托。
“姑母倒也不是看不惯你梁叔叔家的那个,只是连他都做了武主事,还是你爹爹进言。怎么好这样?做父亲哪有向着别家的!”
“姑母,你别说了……”她自己何尝不难过?
沉闷地聊了一会儿,白露浓问:“好侄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听你爹爹的意思,是想给你指一门亲事,你可有中意的男儿?”
她一时噎住了。煎熬了片刻,糯声糯气地说道:“没有。”
白露浓一边铺开竹床准备午睡,一边笑道:“其实韩阁主家的二宝倒是不错,长得也美,只可惜他家的大公子还在湖州,也没有指亲,轮不到弟弟先娶……嗯,也不知道韩惜宝怎么样。姑母跟你说,那是鱼宫主的长徒,想必是一表人才的好孩子……”兀自快活地畅想着,全没发觉房松黛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开口打断了她的自语。
“姑母,黛黛要说一件事。”
白露浓转过头去,脸上那个笑还没消化:“嗯?”
“黛黛小时候被人欺负过的。”
白露浓一时还有点不敢信似的,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抓着她问怎么回事。那事儿已经过去那么久,房松黛再说出来的时候已然不再觉得委屈,只有一股恼怒和恨。白露浓一听是那三个男孩儿,气得捶了一下竹床,脸憋得红红的,要出去说理。
房松黛拉住了姑母:“姑母不用去,若要说理,也没有证据。黛黛只想对姑母明说,我确想嫁个好郎君,可若是这三家的男儿,黛黛就是死,也不会同意。退一步,只要是这武宅里的男儿,我都不好嫁,不知道这三家的公子哥背地里要说我什么荤话。”
白露浓坐下来,片刻气消了些,握着黛黛的手:“好姑娘,你受委屈了……你爹爹也真是的,当年为了这个武宅的差事,头也不回就把你留在湖州,我必好好的骂他一通。”又婉转叹了一回气,说道,“我知你父亲的意思,你若不嫁,留在武宅也让有的人生疑,反而陷你于危难。”
房松黛道:“我不想和小蝶阿姊争。难道除了做教主,武宅就没别的地方要我了么?”
白露浓沉默了一会儿,说:“……莺夫人是很喜欢你的,你若是稍微强一点,她一定会把教主的位置传给你,而非小蝶,所以你父亲才偏要停掉你的腿脚课。你的好胜不会害你,莺夫人的爱意才会害你啊。你若真的定了亲,莺夫人再不舍也会忍痛让你嫁去,只为了不让这份爱意继续伤你。”她摸了摸黛黛的头发,摇摇头,以为自己一时口快说得太多了,十六岁的女孩儿是不会懂这些的。爱和杀怎会等同?
“黛黛不明白……难道违背心意就公正么?”
白露浓道:“‘公正’二字,和心想事成从来就不沾边。莺夫人想让你做教主,这是她心里最公正的事,但是做不到……她有很多事,都只能这般退而求次。黛黛想要什么样的公正?……”
黛黛就怅然若失地走了。
午后遇见谢阁主,他大概从父亲那里知道了她的意思,见到她时笑容有些不自然,只问她:“黛侄儿,你心里有中意的人儿了?”
她昂首道:“黛黛要去旧神观做姑子的。”
谢昌玉嚯嚯一笑,说道:“好志气,鱼宫主要收第三个徒弟了。”他这么说,是因为鱼玄机已有了庞小蝶、红拂两个观音奴,房松黛要去拜鱼玄机为师,可不是又要多一个观音奴了?这话是暗中挑拨她和庞小蝶,阴毒得很。
这下黛黛也不顾忌父亲和他的情分了,甩了袖子就走。她要去找莺夫人说话,守门的主事告诉她说夫人出城去了,又问去哪,对方便回答说去了佃田上。
她回头牵了她父亲的白马来,也不屑化装了,那主事要拦她,她骑在马上,回过头气呼呼地回了一句:
“我去旧神观做姑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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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将至,这是长安东市准备着花会的时候,也意味着阳月迁官、春榜放名的日子快到了。
这是长安举子们最兴奋也最不安的时候,寒窗多年能否获得一个满意的名次、四处奔走能不能换回一个合适的官职,都看四月。城内的慈恩寺塔下已经汇聚了成百上千的考生,是做春风得意人、还是成为黯然神伤客,榜名一放便能揭晓。
这样的热闹场所,不是莺奴爱去的地方。四月也是武宅最繁忙的月份之一,各地的考生不管是得意还是失意,都要来武宅干谒一番,中榜、得官的要拜托莺奴联络高官,落榜失意的则想问莺奴要一点庇护;这群人,只放着房瑜谢昌玉一干人等去招呼就是了。
今日的她,却要去城外赴约拜访两个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