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曾对我与梦得说过,如若将来能得太子扶持,他必极力推行新政,剪除宦官军权、废止宫市。某其时佩服其果毅,与之结交。若某日真可以为朝廷立功,柳某也算不枉此生了。”
莺奴听到“王叔文”这个名字,心里微微一动。当今贞元局势,在朝堂上有一个微妙的三足鼎立的趋势,一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准备投向哪边是很要紧的。王叔文与他们志气相投,却不一定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她并没有直说,微微一笑:“幸得柳公援引,又使莺奴认识一名侠客。只是,宫市、盐铁贪污、宦臣当道、别头举人、官员不作为,如此种种,都是因为盛世不再,魑魅魍魉各行其道而已。即便能纠正其中一二,也是扬汤止沸,于唐的根本无救。若要清除骨上附疽,只能从两条政策下手。”
“敢问夫人,是哪两条?”
莺奴叙述本朝的祸患,一在两税法造成的物价畸形,二在募兵制而致的藩镇割据——不复府兵制之后,唐廷采取募兵制,即花钱买兵。今上为壮大军营、与各地节度使抗衡,必然消耗大量铜钱,故采纳两税法及一系列严格的课税,以期将民间散落的官铸重新收集至中央。中央这样想,各地藩镇也这样想,因此百姓遭层层盘剥,生活难以为继,只得投靠各地的节度使为兵为卒,使得中央与地方的对峙之局更加难解。这样一来,两个问题纠缠共生,各不能破,唐运当然是日益衰落。如能改变这两条律法,则逆转困境还是有望的,怎奈皇帝不肯。
柳、刘二人心中一惊。“这么说来,叔文兄所说的,在莺夫人看来竟然只是隔靴*痒的皮毛工夫了?”
莺奴连忙笑道:“不是莺奴想揶揄王公的心意。”
“虽然如此,但某等觉得叔文心怀此志,便是好的,即使只是先解决一二,也好过放纵之,是不是?”
莺奴道:“这样,便可以公正么?抑或是能使自己看起来公正?未见成效,莺奴不便评论。”
两人面面相觑。
柳宗元佩服之余更是疑惑,便将自己心中的问题道出:
“敢问莺夫人是何家女子,良人在哪里高就?……”她既称“夫人”,想必是谁的妻室。
她并不说自己是黑道头领,只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女主人。纵使两人听出她的财力远高过她所说的,也从没猜过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在男子眼中,女子富有无非是因为父兄富有,甚至心中还在猜测莺夫人大概是某位豪客的内眷,主人因为自己不方便出面,所以令能言善道的内室女子代为发言。
莺奴面上无波,只听温柔语:“亡夫是摩诘先生徒,斯人已逝,莺奴是继承遗愿。”然而王维仙逝已近四十年,中间早已换过数位皇帝,旧时得势的名门望族现在大多零落了,就连王维居士自家的门楣也已蒙尘。
他们听莺奴不肯留姓名,也就不好多问了。三人侃侃而谈,谈到王叔文正在起草的新政,谈到王司功十分欣赏的刑部尚书兼右仆射杜佑,还谈到才华过人却一直没有得到官职的好友韩愈,一直谈到至日落西山而未尽兴,但眼看城门将落,不日将有花会,需要回武宅提前准备,莺奴不得不回去了。
临走,柳宗元还问:“如若我引王司功与莺夫人相识,莺夫人愿意一见否?”
莺奴沉吟了一会儿,笑道:“暂且不急于一时,只要二位替莺奴送句问候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