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青楼的女子刚进去要和老人们学“样子”,那房阁主显然是武宅的花魁,他则是毫无天分的学生,一辈子也学不来这种似远而近的风情。宫主见过他几面,似笑非笑地说“韩惜宝真是越来越有趣”,显然是看得出他在学谁。
他想,他没有天分,不管在哪里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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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南平顶着寒风细雪快走。已到了冬季,九品官的俸禄匀出一半寄回家,另一半应付吃穿用度也剩不下多少了。近年冬寒,户部送来的袍还按旧年裁制,绵夹得少,他竟舍不得找妇人裁开官服添一点进去。买绵是花费,找针黹又是花费。最要紧的,朝廷赐的官服怎么好私自裁开?
他一路上吸溜鼻涕。宰相也抱病,听说两日不上朝了。虽则他一介芝麻小官没得攀附,好歹也凑钱托浑壁给他的宰相阿翁献些孝心。
他准备的是一尊白玉观音,请人用红绸绑好了,仔细揣在怀里。这观音本打算回家探亲时献给宗庙的,现在情况紧急,家徒四壁,也只有这一样东西送得出去了。这一尊大神躺在他胸口,一点点从冰冷焐得火热,不一刻好像要变成活物,从他的身上飘出去。
若是见到观世音本尊,不知该说些什么?菩萨爱世,大概会明白他这样挣扎,都是为了家族和自己的荣华颜面。他们说佛靠金装,既然如此,对俗人的这点渴求,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雪大了,路上行人寥寥,他裹紧了袍子低头只顾走。走得太急,没注意撞到了人,连声诺诺:“冲撞了、冲撞了!”
那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小兄,好久不见。”他一拉,康南平怀里的玉雕落了出来,险些摔在地上,幸亏眼疾手快,才滑出来就被他凌空抓住,连忙塞回衣裳里。
他抬头一看,面前是那西市武宅的房瑜,一袭玄狐,撑着一把油黑的大伞站着,雪光映得一张脸像纸雕,正眯起眼来笑看着他。前半年康南平和房瑜也算打过好几回交道,最近几个月倒不知道为什么碰不到他了。现在他不想与之纠缠,就只露个笑脸给房瑜:“房阁主雪日赶路,想是也有急事。”
房瑜开门见山:“宰相病了,瑜忧心我的官家父母,想去送点礼。怎奈浑宅门槛高,某难以踏足,还要托付一个贵人替我问候两声。”
康南平咋然一笑。房瑜对宰相有什么好牵挂的,他必是牵挂那嫁进去的小妓。但也不好说自己知道这等闲事,笑完收了声,允诺他可以帮带东西进去。
房瑜很爽快地笑了两下,拐着他到醴泉坊的铺里采购礼物。他在醴泉坊挑东西不必带钱,只是对人说一声便包起来。拿了两只貂袋、一盆金地翡翠雪松、一对水晶盅,还在挑选送女眷的小玩意,康南平在一旁看见一只雕花檀香木的盒子,尺寸式样,装进那尊玉观音最是合适。
房瑜对着店家喊道:“把那盒子也记在我名下。”
他也不藏着掖着了,从怀里掏出那佛像,对店家说:“替我好生装裹。”店家就走到帘后去包装了。
两人走出铺子,身后跟着三个店伙计帮忙抬送。房瑜送他到浑宅门前,从脖上解下那玄狐氅子,披在康南平肩上,说道:“薄礼送到柳夫人那里,某不多说了,康兄聪慧,懂得我的意思。”脸上挂着一个名妓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