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又是哈哈一笑:“你去替异牟寻和湊罗栋担忧什么,你为他们考虑,他们会为你考虑么?”
莺奴道:“外交不和,就可能交战。若是交战,不知有多少人会死。我也不是为哪国的庙堂之人考虑,我就是看不得两国相争,白白让那么多百姓陪葬。”
“这就是笑话了,真要开战,难道就因为区区九百匹绢?真要开战,莫说是九百匹也好,哪怕差了一匹,也是可以打起来的。都是借口,哼,外交,来来往往皆是虚情假意,不过是弱者屈服于强者,强者拐弯抹角地掠夺弱者。这个浑壁一点都不糊涂,唐廷一向来都是这么对待弱国的。”
“玄机,你就一点都不在乎这些……这些礼节上的功夫?说得轻浮是礼节,说到根本,其实也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道理。知道你自命不凡,不喜欢的人从来不给好脸色,然而你这般做,和唐廷、和浑壁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不喜欢的人就不配活在这世上吗?”
鱼玄机就不高兴了,两道白眉直竖,撅起嘴来,对着莺奴嘟囔道:“你也是滥惯了,谁都爱,你的爱一点也不值钱。你看除了我,有谁稀罕你这点好吗?”
她叹道:“算了,看在你有身孕,本不想惹你。我只想问,既然你如此仇视官府,觉得不该有这样的东西,那世间万民到底应该如何活下去?官府、朝廷,就没有一丁点的好?”
鱼玄机拾起落在被面上的书,翻了两下,一边漠不关心地说:“确实没有一丁点的好,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人人自可各安其事。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朝廷,日日剥削,拿钱去堆盖宫宇、杀伐四方,才搞得这般乌烟瘴气。”
莺奴摇头,笑道:“你不信道,怎么又拿老子之说来糊弄我。朝廷腐坏、皇帝矜傲无知,才会至此。我想,假若领袖清明而善听,各部尚书尽责,制度律法完善,税收合理,那这国也不见得那么坏的,是不是?”
鱼玄机又丢了书,似气似笑:“你又做白日梦了。手握大权,任谁都会变坏,除非你去做皇帝。你就不会变坏?”
莺奴道:“我还不愿相信人人都是坏的……玄机,其实你也不信人人都是坏的,对么?否则你便不会执意把一个最爱的孩子带到这世上。你说此地污秽,唯有推倒重来才会变好,可是那新的世界也只有人人向善时才会是好的。你与我其实没有分歧,你与我只是各不自洽……本是小事,以后不要再为这样的事吵起来了。”何况你与我,也真的不会再有那么长的时间。
鱼玄机还是那老样子,皱着鼻子道:“哼,才不是小事。我就是要吵着你,吵到我死的那天又如何。”
莺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长叹了一声:“那我让着你一些也就罢了。不过不提千秋万载的事,只说眼前这个浑壁,总得有个处置。”
鱼玄机道:“我知道你起了什么心思。只不过扳倒浑壁实在是犯不上你动一根指头,他这头新上任忙于敛财,也有人新上任在那边闲得无事,何劳你费心。”
莺奴这回倒不对康南平这小卒说什么了,问鱼玄机是什么盘算。鱼玄机道:“你以为这两个都是安分守己的?康南平虽然结了极乐丹一案,亲近房瑜,其实暗地里早已编集了蚀月教在长安犯下的所有案子,就等着你失势的一日,狠狠的告你一状,踩着你的尸身上天。那个浑壁看似心愿已偿,生怕极乐丹的案子再攀扯到自己,连我这旧神观都不肯来,其实他志在极乐丹的丹方,哪天他还要攥着宰相的权,问你来要我处的门钥匙呢。”
莺奴哑然失笑,道:“按你说,他们还可以联合起来对付你我呢。”
鱼玄机道:“小人各怀鬼胎,永远不可能有齐心协力的一天。康南平对现在这个从八品下的官位怎么可能满意?浑瑊迁动他之后必定对范栋交代了什么,所以范栋并未对其委以重任。现在这种状况下,任何一件能让他再升一级的案子都会让他起了贪心。”
莺奴替她梳理头发,柔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康南平的仕途由不得他自己,浑壁也熬不到浑瑊死的那一天。”
鱼玄机沉默了片刻,稍后道:“真是难为你。”
莺奴说:“我已想通了。”
“你想通了就好。”
“……阿寿还乖?”
“最近闹得少,我也能睡几个安稳觉了。房瑜给我带了点平康坊的糕子,大概合了阿寿的胃口。”
莺奴微微一笑,从袖里摸出一只小囊来,解开丝带摊在鱼玄机面前,说:“那我这点心意你是看不上眼了。”落在她眼前的是一叠草果小饼。
鱼玄机猛地坐起来,抢过那包小饼。她欣喜若狂,顷刻落下泪来,颤声道:“你哪里……你哪里弄来的?”长安没有野莓子,她很多年没有吃到过草果饼子了。
莺奴笑着摇头:“这个你不必知道了。”见鱼玄机哭得像孩子一般,又抱着她无声地劝道:
“好了,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