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南平这一夜可说是跑断了腿,从大理寺到南诏使馆再到平康坊,从平康坊再赶到醴泉坊宰相府,最后回到大理寺,现在又在含元殿前,围起来可绕长安城一圈,最辛苦的犬马都不如他。
凌晨平康坊刚开坊门,他就箭一般冲向醴泉坊二曲。右相府中人都才刚睡醒,浑瑊还在房内梳洗,就听到院里有人大喊“右相”。披衣出来,就看到大理寺那个韶州曲江来的小官一身单衣,站在中庭等着他。侍女们朝着他身边的空地泼水,送膳的厨夫来来往往,他不为所动。浑瑊莫名其妙,打扰了他穿衣梳头,到时候迟了朝圣,也是他担得起的?到他前面吐了一口积夜的浓痰,当场就要他滚。
而这小官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粒通红的极乐丹来,在他的眼睛前面晃了两下。
浑瑊看到这东西,猛地想起什么,恼羞成怒,恶声恶气地说道:“此案已经告结,小子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康南平行了个礼,袖手回去,说道:“右相难道不想知道,当初到底是谁把此案挑到大理寺去的吗?”
他至今还不知道告官的人是谁,那个人可以是他的政敌、他屠杀过的外族人,这桩案子也可以是蚀月教诱引他的一个借口,可以是一个套、一个局。当时永阳公主提起这个案子,也特意隐去报官者的姓名,想必报官人的身份不是渊源复杂、就是不值一提。现在他已经将案子移花接木地了结了,不论那个人是谁,总之现在也已经知道大理寺是他浑瑊的势力,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然而现在是说这事的时机么?想要和他说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一个康南平还比不过他府里厨子送过来的芝麻烤馕重要。他冷笑三声,不想理会这个臭书生,转头要走。
康南平在他身后垂首道:“是右相您的孙子浑壁。”
“——浑壁在诉状中说右相您为此药神志模糊,胡言乱语,作风大改。为使亲人改邪归正,他才一状举报鱼玄机等人贩药。右相如何开始用药、用药几何,药效发作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事情,浑壁一一说了,说得清清楚楚。右相如若不信,整本卷宗,南平都可以一字一字背给右相听。”
浑瑊身体一颤。最开始就是壁向他荐了丹药,怎么可能反而去举报他用药?还是说,他手里的那些丹药,从头就是靠这桩涉及宰相的案子要挟来的?
……没错,他用丹药要挟自己荐官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难说不是他用同样的法子要挟了鱼玄机。而此案一结,他得了官职,亦再未为自己提供过药物——所以这极乐丹的圈套,从来不是蚀月教在背后搞鬼,而是自己的亲孙子浑壁用丹药要挟了他,又用他要挟了旧神观。
康南平见他有了反应,更是口若悬瀑:“昨日南诏使者觐见,在圣人面前举报马市强买强卖。浑壁任职互市监府是右相举荐,他这三个月在马市取监临之财,也是为了购买极乐丹,以便自己享乐。如今圣人要追究,南诏使者也不肯退让,大理寺迫于压力已决意捉拿此人。浑相可以想想,如若令孙在含元殿被质询,问他这钱拿去做什么,难免又要提到极乐丹的事情。右相明明已经让南平结了这案,怎么能容令孙再提起呢?”
浑瑊一头沸血冲到天灵穴,半晌不说话。等他慢慢回头,见康南平还袖手垂头,恭恭敬敬,只能强忍着厌恶:“那你说,怎么办。”
“人,现在还在浑相偏宅里,当然是浑相说怎么办,南平就怎么办。”他谦卑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