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的题目常由翰林学士草拟,再由皇帝认可批准。若皇帝自诩文采出众,或是有心从应考士子中寻找一些能够解决当前热点问题的人才,亦可由皇帝出题。当然,杜绝舞弊应当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因此,尽管绝大多数的皇帝的文采都不怎么样,也没有那个翰林学士敢去做这项充满风险的工作。否则的话,皇帝也许会认为你认为他水平不行,或者是你想要徇私舞弊。于是,翰林学士李迪适时地“偶感风寒”了,赵祯就“勉为其难”地出了殿试的题目:
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
此题一出,哀鸿遍野。
要问答好这道策问,不但需对马政有切实见解,也要掌握一定的数学、几何知识。
方仲永也想不到谥号“仁”的赵祯还有一颗征战四方之心。但他不怕,在《九章算术》、《张丘建算经》就相当于后世弦理论的古代,方某人是完全可以自吹一句“高手寂寞”的。
当然,既然能够过五关斩六将通过层层选拔到这金殿上的,无不是或聪颖、或勤奋、或既聪颖又勤奋的主儿,且绝大多数人都明白皇帝出的题目必然是要与时政有关。
而国家大事说白了也就那几样,民、财、法、军而已。只不过多数人押的题目是与民、法有关,至于军,粗鄙之事,皆是略有耳闻而未曾深究。是以,个个抓头挠腮,或面色凝重,或面如土灰,或颓然搁笔。若是有那丹青妙手,绘一幅《殿试图》,方仲永以为,实在是一出人间喜剧。
当然了,赵祯还是非常贴心地给了如柳永一般长于诗文、短于时文的传统文人一条活路,另有诗词卷可做。二选一也可,全做更好。
但按照宋真宗景德四年颁布的《亲试进士条例》“国家以科目网罗天下之英隽,义以观其通经,赋以观其博古,论以观其识,策以观其才”来看,想要取得好名次,策问是必须要写,而且还要写得言之有物,观点独到且可行。否则,“赐五甲同进士出身”在等着你。
有看官说了,五甲也是进士不是?还要啥自行车?
但您要知道,一二等才叫进士及第,三等叫进士出身,四五等就是个同进士出身了。这个“同”字可了不得,基本上确定了你今后仕途的上限也就是个五六品的小官了。
方仲永为了填平自己挖的那个“连中六元,官家赐婚”的大坑,更加上张唐卿、杨察的阻挠,势必要写出一篇远超同侪的绝妙好文来。也多亏了路遇曹仪,对大宋马政之弊端了解甚多,否则的话,只怕要悬了。饶是如此,方仲永也是绞尽脑汁,费尽心力,才算完成了三千字的策问文章。
因为殿试名义上的主考官是皇帝,先帝亦有明诏定下了凡进士者皆为天子门生,故此评阅试卷的官员称为读卷官,另有提调、监试、受卷、收掌、弥封、印卷、巡绰、供给、写榜各官,分别负责殿试的各项工作。所以,殿试的“logo”赵祯只是在殿中稍坐,就离去了,一直到散场,也没有再回来。
当夜,弥封、誊录。
次日,读卷官分批评阅试卷。
再次日,基本名次确定,当着赵祯的面拆开封条,记录名次。
但前三名的名字是空缺的,也就是俗称的状元、榜眼、探花,官方称呼是一甲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这份荣耀,只有皇帝钦定,别人是不敢也不能代劳的。
赵祯假意谦让了一番,问道:“众爱卿可有人选?”
平章事陈尧佐答道:“臣等以文章来论,拟定方仲永、杨察、张唐卿三人为人选。至于最终如何,还要官家定夺。”
赵祯笑道:“朕还是很信任众爱卿的。那张唐卿品行不端,杨察冲动无机变,如何能进入前三?放在三甲,也就是了。”
当日殿试之时发生的事,众人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杨察是被张唐卿当枪使了,闻言并无异议。只有孔道辅进言道:“官家慧眼如炬,些许技俩必不能遁形。但杨察自幼孤苦,虽偶有失误,但亦不失为敢言直谏之人,请官家抬举一二。”
陈尧佐笑道:“御史中丞可是起了招揽之意?”
孔道辅拱手道:“些许私心,不值一提。”
赵祯笑道:“孔原鲁亦会有私心,实在是少见呀!既如此,杨察为第四,原第四龚鼎臣、第五文彦若递补二三。张唐卿嘛,为免他心生怨望,二甲第一吧!众卿以为如何?”
众皆称善。
一直保持“隐身”状态的晏殊适时冒泡:“可否将试卷公布,以平坊间议论?”
陈尧佐嘲笑道:“晏同叔也是爱婿心切吧!但请放心,我等阅卷之人又有哪个是徇私之辈,岂会惧怕那坊间议论?”
晏殊固请道:“所谓人言可畏也。只需将这誊写过的试卷公示一下,便可平息无谓的争端。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