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戈走进酒店的自助餐厅,远远便看见谢子京和白小园唐错凑在一起聊天。他立刻转身拦住卢青来,指着另一个方向:“卢教授,我们去那边坐吧。”
卢青来欣然应允。秦戈挑了个隐蔽且距离谢子京他们比较远的地方。等卢青来取餐坐下,他正准备曲里拐弯地再套点儿卢青来的话,结果卢青来饭都没来得及吃,直接逮着他就开始大谈章鱼的过去、未来与现在的动人之态。
好不容易等卢青来抒发完自己对毕行一精神体的热爱,秦戈在他吃饭的时候见缝插针地问:“卢教授,你还记得上次你讲座上说的那些么?真能在潜入‘海域’的时候对哨兵和向导顺利施加暗示?”
卢青来咽下面条,用餐纸按了按嘴角,眼角弯出了皱纹:“秦戈,我以为你会问我谢子京的事情。”
秦戈顿时一愣:“我不会问。”
“你不是很担心他‘海域’的状况吗?”卢青来笑道,“我很信赖你,你是个可靠的人。如果你问我,也许我真会告诉你更具体的事情。”
“不必了。”秦戈说,“谢子京不喜欢这样。”
卢青来:“他不喜欢是一回事,但你总要了解不是吗?万一他的‘海域’真的让他崩溃,让他变成一个狂躁的疯子呢?”
秦戈注视着卢青来:“虽然我也担心,但如果我想深入他的‘海域’,我会征询他的意见。卢教授,谢子京是我非常重要的伙伴,我们有很多相处和彼此了解的机会。即便我确实想立刻对他多些了解,我也不能在背后和你打听。”
卢青来已经吃完了。他拿起杯子小口喝水,最后扭头对秦戈说:“我认为他个人喜不喜欢这样,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秦戈奋起十二万分精力应对,卢青来比笑眉笑脸的高天月更难应付。“所以你认为在潜入哨兵和向导海域时可以施加暗示来影响他们的想法,也是因为他们个人是否愿意接受暗示,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卢青来一下笑出了声。
“危险发言。”他指指秦戈,“你这样等于批评我。”
“探讨探讨。”秦戈尽量让自己的口吻谦逊又诚恳,“你怎么去施加暗示,我真的很感兴趣。”
“下午再说吧。”卢青来起身了,“或者你现在立刻答应让我巡弋你的‘海域’,我就告诉你。”
见秦戈没应答,他笑着摆摆手,离开了。
秦戈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忘记了调剂师互相之间不能巡弋的规定,或者说这是卢青来诱惑自己向他敞开“海域”的一个方式,就像自己会用兔子来跟谢子京交换进入“海域”的可能性一样。
他抬头看向谢子京他们吃饭的桌子,发现那三个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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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海域”检测顺利开始,但毕行一仍然不见踪影。二中派了新的老师过来,18个学生都在等候,个个脸上都是焦急之色——除了当日被谢子京的狮子挠过好几爪子的黄金蟒哨兵。
他完全没精神,众人围着老师吱吱喳喳说话时,他一个人坐在旁边发呆。谢子京和白小园走过来跟二中老师沟通,年轻的哨兵看到谢子京,一下就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一张脸煞白如纸。
谢子京:“你好哇,小朋友。”
小哨兵头也不回,冲出了门外。
谢子京:“怎么这么害羞?昨天你可不是这样的!”
白小园认为今天的谢子京明显带有一种让人完全不想细究的快乐,整个人像抖擞着斑斓羽毛的孔雀,分分钟要亮出屁股开个屏。她撇下了谢子京,低声问二中的老师:“你们真不知道毕行一出了什么事?”
二中老师满脸茫然:“不知道啊,他怎么了?”
白小园随口搪塞过去了。
一个下午的工作很快过去。候场的大会议室里有哨兵释放自己的精神体出来炫耀,那只大秃鹫还没站稳就被白小园的沙猫们一爪子拍到了地上。她晃荡着酒瓶,神情又冷又酷:“还有谁?”
由于她的出色工作,谢子京和唐错除了叫号,基本无事可做。谢子京见唐错身上都是磕伤,被严密包扎起来的脚踝肿得如同网球,脸上又糊着创可贴和纱布,便建议他干脆回家休息。但唐错不肯。
他一直等到秦戈离开检测会场,一瘸一拐地奔过去,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秦戈。
秦戈吃惊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唐错从派出所那边得到的消息不多,只知道毕凡现在住在二六七医院的精神科病房里,而毕行一始终下落不明。
“总会查到的。”秦戈安慰他,“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他跑不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感受非常怪异。毕行一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秦戈对他的印象很好,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与唐错牵扯上关系。
“秦戈,你能帮个忙么?”唐错说,“毕凡的‘海域’是不是真有问题,只要进去巡弋就知道了。”
“……你担心她是被毕行一控制才变成这样的?”秦戈沉吟片刻,“真正异常的是毕行一?”
“我不知道,也不确定。”唐错说,“如果你能进去看一看,应该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吧?”
秦戈其实有些心动。和卢青来的每一次交谈,都让他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经验的不足。他巡弋过的“海域”实在太少了。虽然在调剂师的实操考试中曾巡弋过精神障碍患者的“海域”,但那绝对不能算是一次正常的巡弋:一切都是被规定好的,所有他看到和触碰到的内容,全都是考试的题目而不是一次真正的探索。
但工作实在太忙,他只能谨慎回答:“我尽量。你可以联系上毕凡吗?”
唐错:“联系不到。”
秦戈:“等你联系到了再说吧,我对你的提议是有兴趣的。现阶段的工作重点仍然是高考检测,不要耽误了。”
得到秦戈的应允,唐错心中稍定。打听到雷迟今晚仍负责值班,唐错回到了危机办找雷迟,想拜托他帮忙从他的派出所朋友那边再多拿一点儿消息。
“这个办不到。”雷迟一口拒绝,“案子是他们负责的,我不能横插一手,希望你能理解。”
唐错:“我理解,但是……”
雷迟摆摆手,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唐错心想难道又要搬出白小园?可是除了干微.商的微信号,剩下的只有她的大号了。
“白小园来也不管用。”雷迟像是知道他的心里的打算似的,很快又说。
唐错:“……你不是在追白小园吗?”
雷迟很讶然:“没有。”
唐错:“那些糖……?”
雷迟:“白小园很有趣,我挺喜欢她。但她已经有男朋友。送糖是向她学习的技巧,所以我在你们科室的评价是不是已经很高?”
唐错:“……你真可怕。”
雷迟从桌上拿了两颗牛奶糖,递给唐错。唐错头一次见到雷迟的笑,有点儿狡猾,还有点儿可爱。他没见过白小园男朋友,但心里已经擅自认为,对方绝对比不上雷迟这么好。
唐错慢慢走到路边等公车。他剥了糖纸,把两颗牛奶糖一并吃下。靠在红绿灯柱上的时候,他下意识抬头。霓虹照亮了夜空,空气中的小水滴折射着各色灯光,唐错却觉得今晚的夜空十分空荡。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一次那条不好看的巨鲨。
过了红绿灯之后,他从口袋掏出糖纸扔进垃圾桶,无意间摸到了裤兜里的一张卡。
健身卡的一角,一条大鱼的影子正在游动。唐错呆看了片刻,慢慢把卡片转过来。反面印着健身房的地址,还有一个手写的手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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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身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非常非常痛苦……我本来是有肌肉的,但是在医院做的都是办公室的工作,成日不是坐在办公楼里就是坐在车子上。”言泓一边跑步一边说话,声音有点儿喘,“虽然痛苦我总得要为自己考虑考虑,对吧?”
“……你谈恋爱了?”秦戈一针见血,“别人说为了强身健体去锻炼,我信。你?我不信。能让你产生驱动力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恋爱。”
言泓嘿了一声,没有否认:“没到恋爱的程度,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小姑娘?”
“实习护士。”言泓小声说,“她就在这个健身房里练瑜伽。”
秦戈:“……所以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跟我炫耀这件事?”
“我是这么无聊的人?”言泓停止了运动,语气忽转严肃,“有件正经事情想问问你怎么处理。”
二六七医院昨天夜里收治了一位患有精神障碍的年轻向导,她患有精神分裂症,思维奔逸、木僵、被害妄想等症状均有出现,病程虽然较短,但病情严重,不断声称自己已经被脑控。察看病历之后,他们发现因为没有按时吃药,她的病情发展比一般的病人更迅速,已经有自伤伤人的倾向,需要立刻住院治疗。
收治入二六七医院的哨兵或者向导,在入院之前都要由医院指定的向导对他们的“海域”进行一次简单的浮潜,并进行记录。
但是毕凡拒绝任何人进入自己的“海域”。她以近乎严防死守的方式,竭力抵抗任何向导的接近。就连注射了镇定剂之后,她的“海域”也完全呈闭锁状态,医院的向导根本无计可施。
如果没有入院的“海域”检测,二六七医院会拒绝收治。数年前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在没有经过“海域”检测的情况下,医院收治了一位“海域”异常的阑尾炎患者;手术之后,他驱动自己形态古怪的精神体袭击了数名医生护士,最后挟持着两位来探望病人的家属从17楼跳了下去。
“所以我们现在非常为难。”言泓说,“她是被警察送过来的,二六七必须收治,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但是现在又这样……我们特别怕会出事。”
秦戈明白了:所以医院想找一位信得过的精神调剂师,尝试进入病人的“海域”探查。
“这姑娘是叫毕凡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秦戈长舒了一口气,“我的同事唐错也认识她,巡弋是没有问题,我自己也可以积累个案经验,你懂的。但你确定你们医院真的还信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