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仇人·楔子—
天边滚过一道电光,远远近近的雷声震得头顶铁皮嗡嗡作响。
雨太大了,杂物塞住了本来就不大宽的排水口,污水咕噜咕噜地冒。站在铁皮顶屋檐底下的女人骂了一句,抄出手机拨号,湿漉漉的灯光铺在她的腿上。因为裙子太短,她冷得连连跺脚。
“你还要多久啊?”她冲着电话大喊,“说十分钟回来,这都半小时了!”
回话声音很模糊,雷声越来越大,她不敢再碰手机,干脆关了。
路灯在雨帘里闪动,无法开门的焦躁让她心火旺盛,低低咒骂时一直向着路口张望。
一个穿着雨衣的人从路口小步跑了过来。黑色的兜帽几乎罩住了他的整个脑袋,待他跑近了,女人忽然发现这人还戴着口罩和一副大眼镜。她下意识退了几步,靠在墙边。
那人走进了铁皮底下,小心摘下眼镜,抖落镜片上的水滴。
借着灯光,女人看到他的手指皮肤似乎不对劲,再看两眼,便发现它们全都干得皱巴起来了。
那人转过头,戴上眼镜,看了女人一眼。
女人下意识捂着口鼻,往墙上贴,但她已经没有地方可退了。运气太差了:她居然遇上了一个半丧尸化人类!在躲避和懊恼的这瞬间,她仿佛已经看到周围空气里遍布着生命力旺盛的丧尸病毒,正一群群朝她涌过来,张牙舞爪。
“派出所怎么走?”那人忽然问。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在黑板上写粉趣÷阁字的时候忽然擦出的尖锐噪音。
女人根本不敢说话,抬手胡乱指着一个方向。
“你……住在这里吗?”那人又问,“你见没见到两个老人从这里经过,大概这么高,男的穿灰色……”
“没见过!”女人尖叫,“我什么都不知道!”
雨声又密集起来了。她吼完已经后悔:万一惹恼这个人,他要袭击自己怎么办?但良久没听到任何动静,女人小心扭头看,铁皮屋顶下已经没有人了。
路灯在雷电肆虐时灭了一盏,街面便忽然间像是断了一截似的。那人跑进黑暗里,她盯着他消失的方向,低声啐一句“晦气”。
—亲爱的仇人—
转眼已经进入了五月。年中将近,危机办各个部门全都紧张起来,为年中的审核和汇报做准备。
唯一例外的是刑侦科。无论年中年初或年末,他们的忙碌没有任何不同。
这天一早,雷迟匆匆赶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召集自己的组员开会。
他们小组负责在蔡明月弑婴事件里调查各类关系人物,昨夜从其他省市传来消息,所有死于蔡明月手中的婴孩,他们的家人全都已经被各处危机办分部找到。
这是整个事件最复杂也最难的一个环节。三十余年过去,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迁徙远走,有的人则隐姓埋名躲避债主。好在特殊人类一直处于严密的监管之中,虽然难度极大,但他们还是全都找了出来。
死婴共计154个,除了染色体变异人,也就是哨兵向导之外,还有少数在母体中已经被感染的半丧尸化人类和地底人,以及几个茶姥。
“我去,茶姥?!茶姥在国际上被确认为超级罕见的人类吗?和泉奴是同一等级的。”有组员翻看着资料问,“全国登记在册的茶姥现在不足一百个,居然……”
“没办法啊,估计是因为长相原因吧。爹妈亲人觉得可怕,干脆就不要了。”
雷迟看着手里的资料,一言不发。
情况比他原先想的更严重。154个孩子中,35人身有残疾,其余都是完全健康的婴儿,其中包括67个女婴。他们全被自己的亲人和蔡明月杀死了。
仅仅因为“不想要”。
“茶姥是那种一生出来就很老很老的特殊人类吗?”去年刚进组的年轻人,“她们一生都是老人形态,对吧?”
雷迟点点头:“茶姥都是女性,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态,古时候死过不少,全都被人当做妖物处理了。”
她们只在江浙与福建一带诞生,从小就在山地里打滚,现存于各地的各种志怪传说里,常常会出现“天生老妪”等形容,八九不离十,说的就是茶姥。但茶姥全都是天生的侍茶高手:经茶姥侍弄的茶园与植物园,永远都比其他人照顾的园子更好更旺盛。她们似乎天生就懂得与天地沟通,天生就通晓如何让植物适应不同的物候节气。最近这几年茶姥越来越受重视,出名的茶姥常常全国各地跑,指导不同的茶园如何生产经营。
“……真可惜。”年轻的组员喃喃道。
雷迟看他一眼:“不是因为这个才可惜。”
年轻人连忙点头,顿了顿之后,翻找着自己面前的资料:“对了组长,有一个人没找着。”
“谁?”
“蔡明月最后没杀死的那个孩子。”
雷迟眉头一皱,立刻把他手里的资料拿过手中。
当日死而复生的孩子没有在资料中留下任何信息,他们只能通过当时蔡明月所说的话和医院留下来的检测信息得知,他是一个向导。
“籍贯湖北武汉,父母亲登记的住址是硚口区……”年轻人跟其他组员报告情况,“但湖北办事处的人去调查过了,那房子三十年前就卖掉了,一家人后来搬去了哪里,邻居和买主都不知道。买房子的时候很匆忙,价格也不高。”
资料显示,这一对夫妻并没有办理过婚姻登记。父亲名为周雪峰,他的最后一个信息是十几年前的死亡证明。
“湖北办事处查得算是很仔细了。周雪峰和他的同居人确实生育过一个男婴,但是他没有去上户口。一家三口后来搬回了周雪峰的老家,在神农架附近。那村子人不多,但是老人都还记得周雪峰和他老婆儿子。”
周雪峰对妻儿并不好。孩子三四岁年纪就被他拎着出门帮忙干农活,家中常常传出打骂声和女人的哭叫声,孩子成日鼻青脸肿,见到人也不喜欢说话,常蹲在家门口和自家的小狗玩儿。那狗也会被他揍,或是用藤条抽,抽完打完又带着它去找吃的,给它仔细梳毛清洁。村人只记得这孩子古怪得很,不跟同龄人玩,一个人和狗呆在一块儿,对着空地喃喃自语。
村里还流传着几个故事,大都和那母子相关。故事里的两人都是怪物,能驱使鬼魂,还能跟人看不到的孤魂野鬼聊天谈笑,令人见之生畏。
“小孩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周雪峰老婆失踪了。村里人都说是周雪峰打得太凶,女人受不了,走了,不过他们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不见的。那女人被周雪峰打得厉害,常常要卧床,十天半月不见人也是常事。村里人平日里都叫她做阿芳,但具体叫什么,谁都不知道。村里支书和老人骂过周雪峰,说他打老婆太狠,周雪峰说他老婆精神不正常,不打就要出门杀人。后来渐渐也就没人劝了。”
雷迟:“女人的身份很好查,她在二六七医院住院的时候登记过名字和身份证。但失踪是怎么回事?这个不要大意,继续往下查。他们这一家人可能是蔡明月事件的重要证人。”
“可是周雪峰死了,小孩也失踪了。”年轻人显得有些为难,“那孩子没上户口,完全没登记过人口信息,怎么查?”
雷迟手上的资料里有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那是一张完全不协调的合影,照片上的三个人全都面色阴沉,周雪峰高大健壮,皮肤黝黑,站在他身旁的女人显得十分瘦弱,抬头时肩膀畏缩,一头凌乱长发,目光落在地上。孩子不过三四岁年纪,被女人抱在怀中,看镜头的双目异常冷漠。
这是村里给他们家翻修房子的时候拍的,似乎也是这个家庭唯一留下来的一张照片。
之后不久,周雪峰妻子离家失踪了。六年后,周雪峰因为山顶落石砸中脑袋,不治身亡。
“这个孩子一定要追查。”雷迟下达命令,“他是一个向导,现在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如果他还活着,他必须要工作挣钱,必须要登记自己的身份,一个特殊人类没有身份凭据是不可能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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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科忙得脚不沾地之时,调剂科终于在连续一个月的疯狂加班后,结束了今年的高考“海域”检测。
但结束了也仍然得继续加班:几千份资料亟待分类整理,调剂科只有四个人,根本不够用。
秦戈去找高天月,高天月却告诉他,五月份了,许多项目都要赶在年中考核之前拿出进度,所以各个科室同样忙得脚不沾地。
“你们科都是年轻人,好好努力,啊。”高天月笑眯眯地拨弄自己的头发。
秦戈一面腹诽,一面给科室的几个人争取到了一趣÷阁奖金。临走时高天月说他狡猾了,秦戈听不出他是赞是弹,总之称一句“还是高主任英明”那是绝对没有错的。
白小园现在连妆都不化了,唐错问她为什么不修边幅,她说化妆是给人看的,但科室里这三个都不算人,不能浪费昂贵的化妆品。
谢子京嗤之以鼻:“为什么要为自己的懒找这么多借口?”
白小园:“最懒的就是你了。你做了什么!你身为整个危机办都赫赫有名的哨兵,你除了叫号买饭,还做了什么!”
沙猫端坐在白小园桌面高高垒起的资料上,奶声奶气地冲谢子京嗷喵一吼。
谢子京不敢与暴怒的女哨兵硬杠,连忙扑进了面前的表格里。
秦戈从高天月办公室回来,勉强打起精神:“算了,这些可都是保密资料,我们自己干吧。干完有奖金,我会给大家调补休。”
在沙猫的怒吼和唐错的哀嚎里,秦戈重新给他们分配了任务。自己和白小园负责写总结,唐错提供各类数据分析,谢子京声称自己不懂行政工作,秦戈让他根据检测出的不同问题将所有学生的表格分门别类整理好,和白小园一起配合制作成符合规范的表格,方便之后报送特管委。
任务最重的白小园按着自己的小猫脑袋揉个没完:“饿死了,秦戈,我要吃夜宵。”
秦戈不敢不遵从,一个个盯着他们点单之后,亲自跑到危机办门口等待外卖。
谢子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转过头来发现白小园和唐错全都看着自己。
眼神粘腻又暧昧,嘴角带着咸湿的笑意。
“我艹,恶心。”谢子京抖抖肩膀,“你们做什么?”
“恶心啊?”白小园问。
“特别恶心,你们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谢子京说。
唐错和白小园对视一眼,同时笑了:“恶心就对了。你最近一直都这样看秦戈。”
谢子京:“……”
白小园:“你对秦戈有什么非分之想?”
谢子京:“我们交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