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泠的话让秦戈和谢子京都是一惊。两人连忙追问,张泠沉吟片刻,问道:“你们知不知道白小园妈妈的事情?”
他一副要跟两人说秘密的态度,秦戈和谢子京互看一眼,都觉不妥。
白小园现在不在这儿,他们并不认为她乐意让别人在背后说自己的事情。调剂科的人相处愉快,他们彼此大都知道对方家庭的状况,但既然白小园有尚未说出的内容,那便是她不愿意告知他人的秘密。他们之前只知道白小园是单亲家庭,父亲白繁在鹿泉事件中离世之后,她便一个人生活,她母亲的事情白小园从来没提过一个字。各自即便多么亲密,也仍应保有私己的秘密,秦戈和谢子京对张泠一副打算用秘密来让他们重新认识白小园的姿态很是不快。
“不管我们是否知道,你都不应该跟我们提。”秦戈制止道,“即便分手了,你要尊重白……”
“那她也得先尊重我呀!”张泠一张脸气得涨红,“她是不是还没告诉你们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她这人怎么老这样……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分手了,她总是不承认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可能,这有意义吗?她脑子有病吧!”
秦戈皱了皱眉,不悦的心情让他说的话颇有些不客气:“难道她还缠着你吗?”
“这倒是没有。可我都准备结婚了,她还做什么梦啊?”张泠挥舞着手里的公文包,“她太难相处了,成日里就抱着她的猫说话,跟我交流特别少。这恋爱能谈吗?她还动不动就追问我的行踪,问我去了哪儿,做什么,这完全就是监视啊!”
他说得口沫横飞,谢子京不得不把秦戈往后拉了几步。幸好此处人少,他们没有被围观。
“我知道她缺乏安全感,可她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张泠连珠炮似的说,“爱不爱这种事情很私人,我也要自由,我也要喘气的,成年人分分合合很正常,她这样骗你们也骗自己,就是为了让我心里对她多一些罪恶感。总不能因为她没了爹,妈又不要她,她就要把我困死在她的那个小世界里吧?”
看到秦戈和谢子京脸色惊诧,张泠忽然笑了一声。
“原来你们不知道?”他嘶哑笑道,“白小园是弃婴啊。连她妈都不知道她爸到底是什么人,当年在二六七医院生了她之后家里人就把她扔垃圾桶里了。”
谢子京这回是彻底怒了:“别说了!”
秦戈知道他向来十分讨厌别人在背后打听自己的事情,如今白小园的秘密被张泠这样讲出来,谢子京根本压不住自己的怒气。他连忙拉着谢子京的手:“冷静点儿,注意场合。”
张泠被谢子京吓得退了一步,但满腔怒气还是让他继续说了下去:“她向来没人要,所以心理变态。我怎么可能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她来路不明,哪个家庭会接……”
谢子京甩开秦戈,朝张泠的脸挥去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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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猫趴在白小园的手上,尾巴一摆一摆。似是知道她心情不好,沙猫在她手臂上蹭来蹭去地撒娇,尾巴软软地缠着白小园的手腕。
唐错的熊猫深受欢迎,上午的会议明明结束了,他仍被许多人围着要求看熊猫。熊猫受到了这样的瞩目,十分害羞,抱着唐错的腿不肯放,反倒方便了哨兵和向导们纷纷上手摸它的毛发。
白小园看着紧紧巴着自己的沙猫。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呀。”白小园叹气,“你看熊猫,都能给唐错拉人气了。”
沙猫忽然毛发一耸,一跃而起跳进了白小园的怀里。雷迟此时才刚刚靠近,看到沙猫避走顿时无语:“它怕我?”
白小园听秦戈说过他已经能看到精神体,倒也不觉得诧异:“你是狗嘛。”
雷迟:“我是狼人。”
白小园:“差不多。”
雷迟:“巧克力好吃吗?”
白小园:“不知道,刚刚给别人了。”
雷迟:“……”
他决定单刀直入:“听说你男朋友在国图,有机会介绍我认识认识。”
白小园把下巴搭在沙猫头顶蹭了蹭,脸上浮现复杂的微笑。
“前男友。”她低声说,“我和他去年就分手了。”
雷迟:“……?!”
如果雷迟有耳朵和尾巴,现在一定已经全都噌噌竖起来了。
“哦?”但他脸上还是不动如山的镇定,“很久了吗?”
“快一年了。”白小园笑道,“不好意思啊,我还骗你们说我有男朋友。”
她是笑着的,怀里的沙猫却耷拉着耳朵和爪子,轻轻喵了一声。这可不是快乐的意思,雷迟盯着白小园看了一会儿。他察觉到白小园并不是不想聊这个话题。虽然周围人声嘈杂,白小园的声音又太小,可他能听得清楚。
“为什么?”雷迟问,“为什么分手?为什么要骗我们?”
“……很丢脸。”白小园盯着不远处被层层人墙围裹的唐错,“他跟自己的带的实习生好上了,我发现之后开始追问他的行程。他受不了,要跟我分手。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分手了,不过谈恋爱嘛,分分合合很正常。可是这一次他说,我和他以后都没可能,因为他家里人不喜欢我。”
雷迟:“他家里人有眼无珠。”
白小园头一回从他口里听到这样不客气的话,又诧异又好笑,看了雷迟一眼又继续说:“可是我不信啊,我见过他妈妈的。我去找了那个阿姨。真的很丢脸,他说的是对的,他们全都不喜欢我。”
她深呼吸之后,心跳渐渐急促。雷迟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说的每一个字。
“因为我是个弃婴,他们觉得我来历不明。”白小园平静地说,“你应该知道白繁,他是刑侦科的人,在鹿泉事件里没了。我是被他在二六七医院的垃圾桶里发现的,他把我扒拉出来,带回了医院里,花了很多钱把我救活,然后收养了我。”
雷迟当然知道白繁。刑侦科里的不少大佬级精英都是震慑新人的传说,白繁是其中常常被提起的几个之一。
“我爸一辈子都没结婚,除了工作就是照顾我。”白小园很娴熟地控制着自己的声线,若不是雷迟的听觉敏锐,他根本不会发现她声音里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他还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把我的母亲找了出来。我母亲后来嫁了人,去了国外。她说自己不会再回来了,后来又说自己根本没生过孩子,让我千万别出去跟别人乱讲。她现在过得很幸福,有一对双胞胎,已经十三岁了。”
从未谋面的母亲当时生下她时只有十七岁,她不知道让自己怀孕的具体是哪一个男人。父母一面责骂,一面悄悄把襁褓中的女婴带走,但最终没舍得下手,把她扔进了垃圾桶,换来一个“让她自生自灭”的安慰。
“我理解她的。”白小园低头抚摸小猫的耳朵,“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被丢下的总是我。”
雷迟意识到,十年前的鹿泉事件发生之时,危机办的人应该联系过白小园的亲母。她的母亲当时有两个三岁的孩子,最终还是拒绝了白小园。白小园怕的不是背叛,是被遗弃——总是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至亲的人便丢下了她,去往别处。
小猫在她怀中蹭了又蹭,伸舌头去舔白小园的手指。
雷迟不知道白小园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坦白。他并不觉得白小园的过去可以冠以“来历不明”的标签。我的家人一定很欢迎你,雷迟在心里闷闷地想,不知道为什么,能够变形的狼人总是羡慕拥有独立精神体的哨兵和向导。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牵住了沙猫的爪子。
“白繁是个厉害的人。”雷迟说,“也是个好人。”
雷迟不知道刚出生的白小园是否曾经有那么一瞬可能会成为自己正在侦查的案子中,百余位被谋杀的婴儿的其中一位。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浑身发冷,恶寒令他汗毛直竖。音乐厅外阳光猛烈,初夏的一切无限蓬勃,他张了张口,说不出更多的安慰的话。你能活下来太好了,你能被白繁发现太好了,即便送去的糖你都不喜欢,也仍然好得不得了。
活着的机会,活着的瞬间,活着的人。雷迟几乎要成为神的信徒了:除了白繁之外,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感谢谁才能报偿这一切。
因为你很好,所以白繁一定也非常好。他垂着眼,目光落在白小园额前乱飞的头发上。
白小园终于抬头看他,眼里滚动着朦胧的水雾,半晌后笑了。
“我爸爸当然是好人。……而你是怪人。”她说,“不明白谢子京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雷迟并不在意谢子京是否喜欢自己。“我还有一袋巧克力,抹茶味的。”他始终牵着小猫的爪子不放,“你吃不吃?”
白小园看着他,神情一凛:“我可没有喜欢你。”
“我知道。”雷迟没有被她的直截了当戳伤,“就想请你尝一尝。”
怀里的小猫停止了发抖。它被雷迟轻轻地抓住爪子,能感觉到面前高大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它本该害怕的,但此时此刻没有。雷迟轻柔而谨慎地牵握着,小猫圆溜溜的眼睛终于直视了他。
“那就尝尝吧。”白小园慢吞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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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戈和谢子京从本馆走回来,谢子京的手上有了点儿伤痕,扭动的时候呲牙咧嘴,但又似乎不是因为疼。
“要不是他用电脑挡着,我还能再砸两拳。”谢子京跟秦戈说,“第一下打中了,感觉不错。”
白小园看看谢子京又看看秦戈,大叫起来:“你和人打架了?!”
“没有。”谢子京正色道,“是我单方面地对他实施殴打。但是就打中了一下,后来他用包里电脑挡着了,我反而手疼。”
他把手举到白小园面前:“看,伤得很厉害。”
“去你的吧!”白小园气得直瞪着秦戈,“秦戈,你也不拦着他!为什么无端端要打人!”
谢子京甩甩手:“没什么,看他特别不顺眼。”
白小园:“你们也为我考虑考虑吧。你打人,我要帮你写事件经过和报告啊!妈的,我手头上的工作已经够他妈多了,科室里所有的行政文书都是我来做,你们动手的时候想想我好吧?”
谢子京嗯嗯地点头,张开双臂去抱她:“小可怜。”
白小园躲开了,谢子京眼疾手快地从她怀中抱起沙猫,贴脸亲了亲:“哥哥疼你。”
雷迟还牵着沙猫的手,莫名其妙被夺去了,脸色顿时一沉。沙猫被谢子京突如其来的亲吻吓了一大跳,啪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天的谢子京学到了两个经验:发怒的白小园真的很可怕。以及,发怒的狼人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