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点头:“一男一女。”
秦戈下意识看向谢子京。谢子京面色极为可怖,眼里尽是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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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像色泽浓重的纱帐,垂落在大地上。
周游和卢青来在夜色里往前走,手里各拿着一支手电筒。
“你想回到这里,毁掉零号仓和曾经押送过你的谢谅。”卢青来问,“但这和秦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我找一个有能力恢复‘海域’的人?”
“我要先恢复谢谅的‘海域’。”周游沉声道,“我摧毁了它,没有建立任何虚像。谢谅只要没死,他一辈子都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卢青来轻笑了一声。这是周游从未告诉过他的事情。他把这些秘密看作周游给自己的惊喜和信任。
“他做了什么?”卢青来突发奇想,“你操纵他杀人?”
“没有。”周游摇摇头,灯光照亮他趣÷阁挺的鼻梁和闪动的双眼,“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没有时间在他脑中植入这些概念。我只是摧毁了他,还有……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几个在鹿泉里扎营的家伙。他们都很强,我差点招架不住。”
但愤怒和突围出兽笼的兴奋,前所未有地强化了他的能力。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些人“海域”之中的空隙——因为事发突然,那个营地里大部分的人都进入了睡梦之中,这是“海域”防波堤最脆弱的时候。
周游轻而易举地侵入了他们的“海域”,在进入的瞬间便掀动了暴怒与狂躁的情绪。
卢青来点了点头,为周游照亮前方不太平整的路面。
“你让那些扎营的人互相内斗。”他很钦佩,“你没想过谢谅也在那里,还有他的儿子和妻子。这真是一个惊喜。”
周游笑了几声。
“扎营的人里,有几个正在守夜。他们很不容易对付。”他越说越快乐,回忆那段往事,他只觉得心中酣畅淋漓,志得意满,“但人真的很容易被外物影响。当他们发现帐篷中的人们开始互相打斗并且有人丧命,情绪立刻就变了。愤怒和悲哀都是‘海域’的缝隙。”
卢青来又点了点头。
“我很擅长抓住缝隙。发现缝隙,侵入,摧毁‘海域’,然后在他们失控的时候攻击。很简单的。”周游放低了声音,“所以,很快只剩下谢谅一个人。”
他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这么多。驱动他逃离零号仓的,无非是愤怒和恐惧。
但是命运对他太好了。它把谢谅一家人推到他面前,还让他在之后遇到了卢青来。
卢青来顺利获得了谢子京的信任,这让周游产生了一个想法。随着年月的推移,这想法越来越强烈,直到卢青来在精神调剂师的考试里遇到了秦戈。
一个能吸收“海域”负面影响的向导,他是否可以修复受损的“海域”?
卢青来知道周游的“海域”损伤严重,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周游,并极力劝说:如果周游想让秦戈帮他,卢青来有自信可以诱骗秦戈来到周游身边。
周游拒绝了。他很快想起自己在谢子京“海域”的残片里看到的记忆。
在谢子京遭遇鹿泉事件之前,他也曾有过许多开心的事情。记忆很不完整,因为几乎全被周游粗暴地摧毁了。但他还记得,在谢子京记忆里某个充满光彩的部分,出现过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在体育场漫天的欢呼声中,谢子京牢牢记住了名叫杨戈的小向导。
他长得和精神调剂师考试报名表上的秦戈极其相似,卢青来更是直接从秦戈口中问到了他曾经姓杨。
命运把拼图的碎片全都堆放在周游和卢青来面前了。周游非常兴奋。“让谢子京和秦戈扯上关系,好不好?”他兴奋到几乎要抖起来了,在卢青来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声音发颤,“你告诉他,他爱秦戈。把虚假的记忆植入他的‘海域’,让他做一场美梦。”
如果谢子京永远沉浸于梦境之中,他将永恒地感到痛苦:那不存在的、虚假的记忆会深深地影响他,影响他漫长人生之中的每一步。他若没遇到秦戈,将永困于这美梦里,而无法实现的美梦是噩梦的胚胎;他若有幸遇到了秦戈,莫名其妙的秦戈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美梦破碎的瞬间,他一样会坠入深渊。
如果梦境打破了,他知道自己实际上跟秦戈只有遥遥的一面之缘呢?那就更好了——虚假的记忆被破除,这说明他的“海域”恢复了。而“海域”一旦恢复,他必定会回忆起鹿泉当夜发生了什么。然后,他会去寻找自己的父母。
找到谢谅之后,无论是谢子京还是危机办的人,都必须致力于让谢谅的“海域”恢复。
“谢谅如果恢复正常,他一定会发疯的。”周游笑着,晃动手中的电筒,“真恐怖啊。我一想到他想起了一切,我就忍不住要笑。”
疼痛漫长地折磨着他的肉体和精神。他咬牙切齿地恨着谢谅。在这世界上,他怨恨但又仍活着的,除了谢谅,也没有别人了。
卢青来被他的情绪感染,忍不住提醒:“走过这个坡,就是鹿泉了。”
两人关闭了手电筒,周游不由得抬头。月亮不知所踪,但头顶星光如钻,山顶雪光如霜,贫瘠的光明映在他黑魆魆的瞳仁里,反射不出一丝光亮。
“你给谢谅施加了什么暗示?”卢青来问。
“吃人。”周游咧嘴笑了,因为太过开心,腹部一阵接一阵地抽搐,“我把他和他快死的老婆扔进了B0064监室,然后告诉他,他饿了,要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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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迟看了看表。
秦夜时等人下地已经将近两个小时,通讯一直没有中断。大约一个小时前秦夜时告诉他,他们准备转移零号仓里还活着的犯人,让他准备好人手接应。
唐错坐立不安。他不能跟随他们进入零号仓,只能在附近走来走去,满是担心。
“就上来了。”白小园坐在坡上招呼他,“过来跟姐姐聊聊天。”
她快把一瓶酒喝得精光,一边打酒嗝一边还在不断地释放沙猫。
“行了行了,别喝了。”雷迟走过来,把她手里的酒瓶子夺走,“沙猫足够了。”
“才两千多只。”白小园说,“我今天状态不错,我可以努力试试,能不能复制出八千只。”
雷迟看着她:“只是你自己特别想喝酒吧。”
白小园闭嘴不语。这时,守在洞口的唐错等人忽然骚动起来。
“担架!”唐错大叫,“医生!”
待命的医护人员立刻抬起担架奔了过去。
巨大的剑吻鲨用脊背托着三个人,缓缓接近洞口。秦夜时抱着一个枯瘦的人当先钻了出来,秦戈紧随其后。
把怀中的人放在担架上之后,秦夜时长长松了一口气。
那人赤身裸.体,瘦得出奇,是真正的皮包骨头。头发极长,似乎从来没有修剪和梳洗过,在头顶上结成了散发异臭的一大团;身上伤痕累累,面上又脏又黑,根本看不清相貌,只能从他满头的白发里依稀辨认出,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在担架上的姿势。他似乎已经无法把腰伸直,双手双脚摆成古怪姿态,仿佛蜷缩在母体内部一样瑟瑟发抖。医生试图探测他的心跳与血压,但外人一旦触碰他,他立刻剧烈地发抖,口中含糊不清地发出呜呜的呻.吟,不知是痛还是抗拒。
白小园和唐错也走了过去,大家都面面相觑。这次来的人之中,熟悉零号仓情况的几乎没有,谁都没想过零号仓底下出来的“犯人”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秦戈已经回到洞口,这时谢子京也钻了出来。
他神情阴森可怖,怀里抱着一具干瘪的尸体。
秦戈陪着他走向另一副担架。把怀中干瘪但完整的尸体放在担架上之后,谢子京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他垂着头,一声不吭,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发颤。
长毛兔从秦戈手里钻进了谢子京的怀中,小爪子揪住谢子京的前襟,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温暖的气息包围着谢子京。他觉得好受了一些。按住长毛兔就像按住了秦戈的心。他微微侧身,靠在秦戈身上,深呼吸以汲取力量。
高术还没上来,唐错茫然四顾。白小园来到谢子京和秦戈身边,和他们一样在担架前蹲下。几只沙猫从她身上冒出,凑到谢子京身边,紧紧依靠着他。
这样的抚慰让谢子京稍稍好受了一些。
秦戈起身时示意白小园也随自己离开,给谢子京留一点儿空间。
“这两个人是谁?”远离谢子京之后,白小园立刻询问。
“被周游塞到B0064监室里的人。”秦戈低声说,“谢子京的父母。”
白小园惊得一瞬间完全说不出话。
周游做了什么事,大象和老鼠都很清楚。但他们不敢擅动,也不敢报告。事态极其严重,他们一定会迎来特管委的调查。周游先是顺利劝说老鼠不要声张,老鼠随后又劝服了大象。管理员处理了零号仓里死亡的犯人尸体,把这次意外伪装成一次越狱未遂事件。
当时已经极其疲惫的大象和老鼠,无法对抗正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的周游。周游要走,他们根本拦不住。
“周游和他们做了交易。”秦戈告诉白小园,“他们做好了周游让他们做的事情,周游就永远不会把零号仓发生的意外告诉第四人。”
“这……他们怎么会答应?”
“大象说,周游当时已经控制了老鼠。”秦戈低声说,“但我和秦夜时都认为,真正被控制的,其实是大象。老鼠是一年前死的,他说是意外致死。今天大象告诉我们的所有事情中,他都是无辜的,老鼠才是出了错和被周游诱骗的那一个。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兄长死了,他还要留在这里?他为什么不如实向危机办报告?他是无辜的,他反对这一切,可是他明明在这一年的空当里始终按照周游的指示,维持着零号仓的运转,没有告诉任何人,周游已经逃离。”
白小园明白了:“大象在说谎。他把自己的兄弟……”
“我们不确定。这还需要继续深入审讯。”秦戈回头看了一眼谢子京。谢子京已经走到了谢谅的担架前,握着父亲的手。在他的陪伴下,谢谅的反抗情绪小了很多。
真正令他们震怒的,是周游让大象和老鼠做的那件事。
把谢谅和他濒死的妻子关入B0064,并且在谢谅的“海域”里施加“吃人”的暗示。周游的恶毒已经超出了他们能想象的范围,在得知事实的瞬间,在产生愤怒之前先涌起的是深深的震愕。
白小园胸口一紧:“可是……”
她想起了被谢子京小心翼翼地放在担架上的那具干尸。或许是得益于监室内部的气温和湿度,尸体没有腐烂,水分一点点地蒸发殆尽,它成为了一具没有生命气息的干瘪肉身。
但白小园看得很清楚:尸体是完整的,甚至没有任何受损的痕迹。
“谢谅没有伤害尸体。”秦戈说,“我们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还一直抱着尸体,不肯放手。”
据大象所说,老鼠完全遵照周游的要求,连续数日都不给谢谅任何食物。在极度的饥饿和“海域”之中混沌念头的影响下,谢谅曾经打量过怀中的尸体,用饿狼的眼神。
他甚至已经张开了口,但最终只是凑近了妻子冰凉的面颊,轻吻她毫无生气的嘴唇,在混乱的意识中紧紧抱住了自己的爱人。
“然后,他开始啃自己的手指。”秦戈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忽然觉得疼。痛楚是虚幻的,可它们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身体上。他回头,发现谢子京正用湿润的布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父亲的手指,那些残损的指甲与溃破的指纹。
真正感到痛的,是谢子京。
白小园咬着下唇,眼里全是泪。她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断地、不断地抽鼻子,连秦戈都不敢看。沙猫用尾巴缠着她的脚踝,“喵”地轻叫了一声。
“他没有被周游击败。”她忽然说,“周游……他不可能控制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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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仍是晚上更新。如无意外,周日发出正文完结章。(番外缓几天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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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有写到,周义清从王都区里把X捡回家的时候正是冬天。
老鼠(实则是大象)希望X能找到一个栖身之处度过寒冷漫长的冬天,希望他交到新朋友,学到新知识。其实X全都得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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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蓝波大人、冷杉、茉莉茉莉、yazalea、草莓夏乐多、琼uuu在摸叽、盐津杨梅、卷、鹿犹泣、椒盐兰花豆、Quiterie、皓皓不是小甜饼、sunny223、蓝波大人、一口一、大脸妹苓仔、与花说w、花海非海、22791141、南南北北、手机用户1999052的地雷,么么哒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