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念(她盯着他想,他会不会原本...)(2 / 2)

“这怎么是歪理”他歪头,神情诚挚,“我这样缠着你,你不烦”

“我”温疏眉发觉自己说烦也不是,说不烦也不是,只好闭了口,不再理他了。

这一晚上,他对谢小梅莫名地耐心了些。待得到了就寝的时候,谢小梅被乳母带回去歇息,温疏眉与谢无各去沐浴更衣,他快一些,她回房时他正仰面躺在床上想事。

见她进来,他笑一声:“小小梅还挺懂事的嘛,这才多少日子,就知道担心你。”

“她就是很懂事呀”温疏眉从他脚边溜进床榻里侧,看看他的笑脸,好声好气地劝他,“督主既收她做了养女,日后别总凶巴巴地待她,好不好”

“我跟她闹着玩的。”他无奈而笑,“她肯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温疏眉皱眉摇头,“她才四岁。督主总这样凶她,她日后性子要不好了。”

这样么

谢无听出她认真,品起了她的话。继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并不知该如何与小孩子相处。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进了宫了。年纪再小,挨过那一刀后便也只是供人差遣的宦侍,他已不记得被长辈照料是什么滋味。

家人间的相处该是什么样子,他也同样不太清楚。

谢无自顾自思量着,咂一声嘴,翻身面朝着她:“宫中礼数你熟吧”

“还算熟吧。”温疏眉回忆了一下,儿时在宫中小住学到的东西,差不多都还记得。

便听谢无又说:“那过年你跟我进宫一趟。”

“进宫”温疏眉的抵触油然而生。

若是进宫参宴,她熟悉的人太多了。倘使个个都像楚一弦那样记挂着她便也还好,可若遇上几个江如嫣那般的,这个年过得实在糟心。

她抿一抿唇,轻声婉拒:“怕是不太方便。况且,陛下也不会想看到我的。”

“有我在,不会让旁人欺负你。至于陛下”他语中一顿,“他知道你在我这里。”

温疏眉蹙蹙眉头,说得更直白了些:“能不去么”

谢无道:“皇后娘娘想见你。”

“皇后娘娘”她一奇,面上生出困惑。

他打量着她,继而慢慢反应过来:“你不知当今皇后是谁”

她惑色更甚,摇头:“谁”

“余家次女,余菁。”

温疏眉瞳孔骤缩,虽想遮掩,还是压制不住那份情绪。满目的愕色不受控制地漫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奇闻,不可思议地摇起了头:“不可能怎么会”

余菁的嫡长姐余蓁,便是睿德太子的太子妃。

今上弑父杀兄夺得皇位,睿德太子殒命,太子妃便随着他去了。

不仅如此,余蓁的父母也皆被迫自尽。

曾经盛极一时的余家在一夜间倾覆。那段时间人人都说,比温家更惨的,大约也只有余家了。

“我识得她的她怎么肯”一股难言的激愤在温疏眉心底涌动,说不清是恨还是恼。

倘使放在别的人家,这样的事还可解释为是因嫡庶之争,庶出的女儿与爹娘不亲,但放在余家却绝不会是。

温疏眉知道,余菁的生母早就重病而亡了,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主母照料。此后数年,余家正房待余菁视如己出,姐妹两个也形影不离。

谢无只说:“等见到她你便知道了。”

又问:“去不去”

“我”温疏眉略作踌躇,终是点了头,“我去。”

“那除夕下午,我来接你进宫。”他说。

她点点头,斟酌着问:“是不是要备礼”

谢无沉了沉,“嗯”了声:“挑些上好的创伤药给她送去吧。府里有现成的,问阿井要便是。”

创伤药

温疏眉听得更加困惑。可他看上去并无意多说,她便也不好追问,只得应了一声。

他忽而伸臂,将她拢进怀里。二人日日同榻而眠,她已不太抗拒,乖顺地靠到他怀里,听到他的心跳沉缓有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心跳声已莫名让她觉得心安了。她听着这个声音,总能入睡得快些,也不再做噩梦,连在脑海中纠缠她多年的许至儒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除夕当日,大雪纷飞。

谢无一早就进了宫,下午折回谢府接温疏眉时,积雪已能没过脚腕。温疏眉缩在车子里,身上拢着新制的狐皮斗篷,手里还捧着手炉,还是觉得凉飕飕的。

他支着额头看着她笑:“这么冷吗”

她点头。

他又说:“我觉得这天没你冷啊。”

她禁不住地瞪他,他就笑得愈发过分。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在宫门口停稳,他扶着她下车,宫门口即刻便有宦侍迎上来,堆着满脸的笑:“督主”

“不必跟着了。”谢无道。

说着便步入宫门,温疏眉依稀瞧见不远处有些朝臣、命妇的身影,不自觉地低了头,不想与他们多作接触。

谢无睃她一眼:“这边来。”

说着伸手将她一揽,沿着宫墙,向西走去。

走了足有十来丈,依墙修筑的石阶出现在眼前。石阶下还有方小房子,是供换班的侍卫歇脚的。

眼下并非换班前后的时辰,房中无人,四下也安静。谢无环顾四周:“怕高吗”

温疏眉浅怔:“有一点”

“那闭眼。”他道。

温疏眉隐有惑色,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

便觉身子一轻,她双脚离了地,被打横抱了起来。

温疏眉心下不由紧张,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服,几是同时,耳边风声呼啸而起,掺着凛冬里十足的寒意,刮得耳朵生疼。

谢无的声音自寒风里传过来:“莫要同任何人说你来过栖凤宫。”

“好”她只应了一个字,便觉灌了满腔的风。

不多时,身子稍稍一顿,风声在一息间淡去。

“到了。”他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她睁开眼,他便将她放了下来。

温疏眉抬眼望去,已是置身栖凤宫的院落里,面前正是牌匾高悬的殿门。

只是,四周围似乎过于清净了些。她儿时在栖凤宫陪伴过先皇后,印象中的这个地方,四处都有宫人环伺。尤其是殿前的这片院子,时刻都有漂漂亮亮的宫女姐姐,她常爱拉着她们玩。

眼下,整个院中却空无一人。

谢无提步向前走去,率先入了殿门。她忙跟上,一直随他入了内殿,抬眼就看到了皇后余菁。

偌大的一方殿里,也只有她一个人。

今日乃是除夕,该是内外命妇都来谒见中宫之时,她本该穿上朝服,按品大妆,接受跪拜。不该是这样穿戴清素地坐在茶榻上,自顾自地做着女红。

听到动静,皇后抬了抬眼,恍惚了一阵,方有笑意漫开:“谢督主。”

“皇后娘娘安。”谢无抱拳,温疏眉压住疑惑,随之一福。

皇后的目光落在她面上:“温姑娘。”颔一颔首,又说,“督主肯为本宫走这一趟,本宫承督主的恩了。”

“不敢。”谢无沉息,眼中光华内敛,难辨情绪,“臣去外面候着。”

“有劳。”皇后略微欠身,他便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了温疏眉与皇后,皇后衔着一缕笑,自茶榻起身,走向案桌,睇她一眼:“温姑娘坐。”

温疏眉抬眸看过去,见桌上放着一小坛酒。

她走上前,面上带着迟疑,边落座边问:“不知皇后娘娘何故召见”

“说不上召见。”皇后轻哂,自顾自地端起酒坛来,倒了两盏,“只想找人喝喝酒、说说话罢了。”

说着,她笑了声,笑音里沁出凄怆的自嘲:“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找你”她摇着头,“我不知还能找谁啊我信得过的人都已不在了,我爹娘、我姐姐、姐夫”

她数下去,抿着酒,眼中漫开泪意:“算下来,倒是你虽说不上与我多么相熟,处境却差不多。这些话我说给你听,想来你不会说给旁人。”

处境差不多。温疏眉打量着她,隐隐品出这话背后的意思。

她们都恨当今圣上,她更已无人可依,不论什么话落到她耳朵里,她都大可不必告诉不相干的人。

皇后一口口啜着,很快饮尽了一盏酒,借着酒意,伏在案头哭出了声:“我家里我家里世代忠良,如今这般,凭什么凭什么”

温疏眉坐在旁边,有些无措。

她与皇后算是旧识,可也并不太熟。看她这样大哭起来,她有些不知该怎样劝。

可皇后好似也并不需她劝,只需她听。

她哭着、骂着,呜咽声在殿中回响:“我爹娘、我姐姐都是多好的人如今都成了黄土枯骨偏还要留我留我在这里,在这里硬撑着”

她早就想一死了之了,却偏还有叔伯兄弟。当今圣上不知何故,偏不肯放过她,跟她说若她敢自戕,便要余家满门为她殉葬。

“我怎么还不死呢”皇后泣不成声,身骨柔弱,瘫软在酒气里,“我怎么还不死呢”

温疏眉忽而有些懂了她的心思,那是种感同身受的感觉――过去的几载里,她也这般无数次地想过,她怎么还不死呢

心底难过令温疏眉嗓中干涩,僵硬半晌,终是道出一句:“娘娘想开些日子总还要往下过的。”

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可道理也就是这样,温家没了、余家没了,她们却还活着,日子总要往下过的。

皇后犹是伏在案头,宽大的衣袖铺在案上,她衣袖上绣着金色的凤纹,她哭着,泪水在绣线上一点点洇开。忽而间又有了笑音,和那哭声一样,一声接着一声,凄凉得绝望:“日子总还要往下过的”

皇后在醉意中迟缓摇头,眼中空洞而迷离:“你这是遇上了谢督主,才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温疏眉一滞,低语呢喃:“这叫什么话”

“谢督主这个人”皇后轻笑,“面冷心热。你在他府里,该是没吃过什么亏吧不像我”

温疏眉低下头,无声地也抿了口酒。

她觉得皇后这话太想当然了些,约是只看到谢无当下待她不错,就觉得她过得好。殊不知她与谢无的每一刻相处都提心吊胆,更要时刻担忧谢无对她的那几分兴致能持续多久、袒护又还能有几时。

相较之下,反倒是皇后身在这天下皆知的尊位上,活得更为心安吧。

温疏眉兀自响着,茶榻边的窗户忽被推开,孙旭纵身跃入:“姑娘,陛下往这边来了,姑娘快随小的来。”

温疏眉怔然看向皇后,皇后脸上还是笑着,摆一摆手:“你去吧,让陛下见了,会给你惹麻烦本宫多谢你走这一趟。”

温疏眉站起身,想了想:“娘娘若日后还想找人说话,妾身可以再来。”

“好。”皇后点点头。

殿外已响起了皇帝的声音:“谢督主何故在栖凤宫”

“陛下安。”谢无抱拳,一揖,“臣方才四处巡视,被栖凤宫的宫人唤住,说见有人行踪鬼祟,不知什么来头,让臣来看一看。”

“行踪鬼祟”皇帝目光微凌,“可查着了”

“尚未见到踪影。”谢无淡然垂眸,“但陛下亲临,想来不论何等宵小都不敢作祟,臣先告退。”

皇帝无声点头,便举步进殿。入得内殿,就看到殿中一个宫人也无,只皇后独自在殿里饮酒。

满殿都是酒味。

一股无名火在皇帝心头涌起来,他冷眼看着皇后,心中愈发嫌恶。

如换做是她姐姐,应是不会在宫中喝得这样酊酩大醉吧。

她的姐姐,是余家嫡女,自幼便许给了他的兄长,盛名在身,端庄大方。

而她,一个庶出的女儿,嫡母再怎么大方,也总归是被轻视的那一个。

就像他一样。

从未有人拿正眼看过他,万般荣耀俱是睿德太子的。父皇为了睿德太子殚尽心力,三岁请名师开蒙、六岁与余氏一族定亲、八岁入朝听政。

那种光辉,于睿德太子犹如探囊取物,于他却求而不得。所以他不得不精心谋划,终是抢了睿德太子的一切。

他夺了他的位、又与他一样迎娶了余家的女儿。

但却只是个庶女。

日子越久,他越觉得这就像一重嘲讽。明晃晃地告诉他,便是夺了这一切,他也还是比兄长矮了一头。

皇帝怒火中烧,蓦然抬手,一把抓住皇后的发髻。

皇后惨叫出声,拼力挣扎:“放开我”却被蛮横地拖向茶榻,狠狠推在床上。

她挣着要起来,反抗却激得皇帝怒火更盛,一拳迎面打下。

“皇”一窗之隔,温疏眉刚开口,被孙旭一把捂住口鼻。

孙旭拽着她退远几步才敢压音开口:“姑娘别犯傻。这样的事日日都有,姑娘去强出头,出了给自己招惹麻烦,别无他用。”

日日都有

温疏眉倒吸凉气,惊恐抬头。

她突然明白谢无为何要她给皇后备创伤药了。

“快走吧。”孙旭拉着她,就近跃出栖凤宫侧边的宫墙。谢无已等在墙外,闻得声响,转头便看见了她苍白的小脸。

他大抵猜出殿内出了什么事,无声一喟:“吓着了”

何止是吓着,温疏眉腿上都打了软,孙旭一松手她便险些摔着,被谢无一把扶住。

“没事吧”他轻轻皱眉,声音温和。

“没事”她摇头,呼吸不稳,“我想走一走缓一缓。”

“好。”他点头,挥退了孙旭。想了想,问她,“宫宴时辰尚早,带你看梅花去”

“好”温疏眉先应了声,才从惶恐中抽回神,意识他在问什么。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他,正迎上他的眼睛,毫无波澜的黑眸之下隐隐藏着几许怜惜的意味。

她忽而想起皇后那句“谢督主这个人,面冷心热”,心绪便滞了滞,心底生出一点莫名的悸动来。

一直以来,她自是知道他在宠她的。他带她回家,带她去许家祖坟出气,还为她发落了明娟,被她吐了一身也未曾恼过。

可她只当那是他对她正有兴致。

兴致过后,他便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虽是能取她性命的魔王。

皇后的话,让她第一次滋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她盯着他想,他会不会原本也没有那么可怕会不会原本也没有那么爱草菅人命

他甚至愿意帮助不为皇帝所喜的皇后。

她没能想出答案,因为他被她盯得好笑,手指敲在她额头上:“有话就说,看什么看。”

她眨眨眼,低下头去。

很快又抬起来,明眸望着他,壮起胆量,提了个要求:“今日除夕,我要编压岁钱串给梅儿,督主帮我好不好”

压岁钱串

谢无眼睛一转:“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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