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明时,有高人入宫之事已经传遍大内。
据传这搜云道人自弱水畔来,多年来游历四方,后于中原设坛广收门徒,现已为一派之宗师,降妖伏魔不在话下。且因这人看相便与众不同,身上极有玄奇味道,所以更是令人高看一眼。
原本三娘她还在想要不要想法子寻公主打听打听那队道士的讯息,可不料午间时有关搜云道人的种种传说便已于宫中传开,又道是已在司天台苑中住下,被圣人奉为上宾了。
既他们在宫中住下,那自然是要做长久计了。
这于国于朝于天家会如何尚且难说,于三娘而言却是大大的便利——这司天台亦位于外西苑之中,离沉香阁不过半里之距,且因着是在外苑看管守备等也不如内廷严密,若是三娘想,那便去探一探也无妨。
不过三娘这些年常领家中大人及二娘教训,又被韩愈深硬塞了许多兵书,现在既耐得住又懂轻重,是以并未贸贸然去闯,只先派了元宝悄悄查探,不几日便将司天台从里到外连带近旁的房多房少、地高地低都搞清楚了。
只是,哪怕现今这些细枝末节皆清楚了,可不知为什么三娘却反而不敢动了——其余风险先不论,若那日只是自己看迷眼了其实本就无这般一个人呢?或那人确不是孤鸿而只是相貌相似呢?
凡此种种皆有可能。
而若真要是这般结局……那自己倒不如就停在这儿,什么都别去折腾了。
如此迟疑着,转眼间三四日时光便耗没了。
那日早上,上头传来今日行马球赛之令。
按本朝规矩,行这般赛事时必于旁设音声人以助兴的,不过真开了马球后……还有几个会想到要听曲子的?是以仙韵院便过去了多半也无正经事情好做,常常坐一旁观闲看赛至事毕,临了还可得额外的点心赏赐等,真可谓美差矣。
仙韵院上头早就办惯此事,当即就点齐人马换礼服持乐器等,由首座领上,列队伍一道往马球场过去。
原三娘为新人,这次未曾编入其中。可半路上院判却想起她正当红,说不定又会被哪位贵人钦点,等到时再赶过去难免耽误事,于是又再独遣三娘过去。
三娘自然领命。此时她仍心有郁气,这般出得门去、看见了这初冒新芽的春苑美景,心里总算略觉舒展了一些。
就这么随引路宫女一路匆匆行来,不多时便至太液池畔马球场旁。却见人声喧阗、旌旗招展,偌大一块芳草地以朱栏圈围,上系彩带红绸为装饰,远可见太液池景、蓬莱山色。王侯妃子、大人夫人们锦衣丽饰坐栏后畅快宴饮欢谈,圣人携皇后与诸妃子坐上首,一侧有太子同列席,满场富贵骄饶、意气风发。
说来这后妃三娘可见了不少了,唯独皇后还未见过。遥望过去,却见皇帝身旁正坐着个略有年纪的丽人,身着红拼蓝织金披帛大袖衫,面上化着淡淡檀晕妆,头上簪牡丹及长宝石步摇等,身段极挺拔窈窕,且五官轮廓颇似太子,容止很是出众。
到底是皇后娘娘,架势着实好。
三娘如此想着,按首座之令拣了个靠边位置轻手轻脚坐了,悄然混入队伍之中。
她稳身轻扶琵琶,见无人注意自己便又抬头望场中。此时赛事已开,齐王、楚王及泰和公主均在场上,其余王孙贵裔皆着朱紫,同驾宝马以缠斗。
三娘不懂马球是怎么个打法规矩,可身手好坏却是看得懂的。
短短几个回合下来,她只觉齐王身手极好极利落,颇有武练之风。楚王略逊色些,不过却机警灵活甚懂周旋,是以亦出彩。而公主一看便知是来作陪的,也不做争猎举动,只是宝衫飘飘、簪环叮当地驾五花马漫游于场中,很是好看提神。
而李鸾敢做如此做派,那场上自然也冒不出火星子来——众人皆持球棍逡巡,有时球到眼前了便乘机猛抢一会,等传开即哈哈大笑。齐王楚王或有争雄之意,但实在架不住场面太祥和,往往一时交手之后便做分开,有喊话也不过兄弟间玩笑,遣词琢句亲近无比。
要知道这马球赛可历来是皇裔必争之局,以往便敲断胳膊打破头的事情都是有的,如今倒成了这样,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或是太子未下场所致?毕竟这边这两位可是一样的身份,世上哪有撵着和自己一样的人做蠢斗的道理。
三娘暗自揣度,又侧目望那边的太子,不料多看几眼之后却反而看出了点端倪——此刻太子正端坐于檀几之旁,锦袍玉带飘然若仙,看似一切如常,可若仔细瞧着却似是有些精神不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