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苍盯着面前的那幅画,眉头微微皱起,似在努力回忆。然而她读取了两遍记忆,都没有什么结果,最后还是摇摇头,将东西交还给他。
贺决云把画摆成正向,跟着多看了两眼,疑惑道:“这画有问题吗?”
“没问题,只是觉得画里的场景有点眼熟。”穹苍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大概童话书里描述的,都是这样的风景吧。”
森林里的小木屋,很寻常的主题。小朋友喜欢将所有美好的森林元素都画上去,所以内容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第一眼看的时候,穹苍还没过多在意,可是第二眼看时,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多停留了两秒。
自己都找不出来的原因,可能,只是里面的某个细节给了她这样的错觉。
贺决云狐疑地呢喃道:“是吗?”
穹苍说:“嗯,没关系,细节我已经记住了,你放回去吧。”
贺决云重新把画塞进箱子里封好,并关上杂物间的木门。
何川舟从阳台出来,朝着二人摇摇头,表示他们那边的情况同样不喜人。又把贺决云手上的文件给拿走了,说会回去整合一下资料,看看它们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贺决云失望道:“一无所获啊这是。”
他说完没有得到回应,才发现穹苍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沙发上的田芮,片刻后,淡淡吐出三个字:“不一定。”
“田芮。”
穹苍并没有走过去,她隔着两米多的位置,喊了一声。
田芮冷不丁被她叫了名字,瞬间感觉有股阴凉爬上了她的脊背,让她下意识地挺直腰身。
她的视线穿过柜台间的缝隙,望向穹苍。哪怕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仍旧感到心有戚戚。
“你说你母亲收到的情诗,后来去了哪里?”
田芮内心有种极度悲观的预感,那种预感让她拒绝去面对所有事情。直觉告诉她,有时候无知要幸运许多,她已经走到深渊的边界,不能继续上前了。
“我不知道。”田芮以为自己的声音可以做到很平静,然而出口的第一个字,就暴露了她的愤怒。
“我不知道。”她放缓语气,又说了一遍。
“你没有保留任何东西吗?”穹苍那没有多少起伏的声线,在田芮听来字字带着尖刺,“你母亲处理那些东西的时候,你没有觉得可惜,而留下一些吗?或者,你还记不记得那些礼物的细节?”
田芮终是忍不住,情绪跟山洪一样宣泄爆发。她高声打断了穹苍的话,反问道:“那你呢?你就没有一点同理心吗?”
穹苍止住话头。田芮崩溃地继续道:“我不想要再查这件事情了,让它结束吧,就算我求求你们了。我不想知道我妈有什么过去,一点都不想!你们也不要再向我证明我的家人有多不堪,甚至还要我给你们提供所谓的证据。你们够了没有?你们觉得这荒谬吗?!”
贺决云对欺负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兴趣,但是他对穹苍那句“天真”的评价,实在是太过认可。
正在周围工作的几个警察一齐停下工作,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他们互相使了使眼色,却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
穹苍好笑地说:“同理心?”
田芮“蹭”地站了起来,激动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你知道疼爱自己的双亲相继离开自己的感觉吗?我已经很累了。我希望他们至少在我心中是完美的,这样也不行吗!”
“我确实不知道。”穹苍冷淡地说,“在我学会分析情感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不见了。”
田芮胸膛剧烈起伏,发出两声干笑:“你没有体会过,你比我好。起码你不用那么难过。”
“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穹苍穿过木柜,与田芮面对面地站着。她脸上表情阴沉,视线直勾勾地落在田芮身上,仿佛要将她掩埋。
“是,我没有体验过什么疼爱的双亲,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不曾拥有过的痛苦?你想逃避,你可以后悔,你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身边那么多人来安慰你,等着他们给你结果。你以为人人都可以像你一样,不用清醒地面对这个世界,照旧可以生活得很好吗?小妹妹,如果你现在才十二岁,今天我纵容你,可是你已经二十了,你已经过了这种可以无畏天真的年纪。是不是应该清醒一点?”
穹苍指向边上的警员,道:“你以为这些没有同理心的人,加班加点地在这里工作,熬着大夜,做着噩梦,领着稀薄的工资,是为了给你添堵?是为了要探究你爸妈之间的那点伦理关系?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职责?你那宝贵的没有被现实消磨过的同理心,能够感化这世间所有的罪恶,维持住社会的秩序吗?那你怎么不用你的同理心去拯救范淮呢?你现在决定放弃你的同盟了吗?”
田芮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抱着头蹲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耳朵。
穹苍抬起下巴,半阖的眼幽深地望着她,脚步沉缓,却又不容抗拒地朝她走近。
“我告诉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正因为学生杀了人,而被带到警局接受一遍遍的盘问。你的同理心对我来说没有用,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当做事不关己,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死亡,然后让凶手走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告诉我,看!他们就是因为你才死的!这是什么同理心?这叫自私。”
田芮单薄的脊背一阵颤动。
穹苍黑色的鞋尖离她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冰冷坚硬的字一个个砸了下来。
“有,还是没有?回答我。”
田芮呼吸紊乱,死死咬着嘴唇,内心的倔强与各种情绪不停地碰撞抗争,始终不敢抬头看穹苍。
“所有的东西,都烧掉了,她说不想睹物思人。”她紧闭眼睛,啜泣着道,声音含糊,“……我偷偷留了一张,被我夹在小学的语文课本里……”
贺决云最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冲向杂物间,从堆叠在墙壁处的几个箱子里,翻出了田芮的小学教材。
何川舟跟过来,陪着他一起查找。
很快,一张卡纸从书页中落了下来。
“是这个!”
那是一张粉红色的卡纸,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写了一首短诗,没有落款。角落被田芮画了几笔,加上了几个爱心,带着她的小心思。
这首现代诗的内容温柔又委婉,并不是什么直白的爱情诗。如果不是田芮意外说漏嘴,哪怕他们亲眼看见,也不会将它和别的事情联系起来。
何川舟为了查这个案件,所有的证据都研究过,当然也看过田兆华的字迹。粗略判断,这张卡纸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写的,因为笔锋差别很大。
“是钢笔。”何川舟的语气虽然平静,可压抑不住的唇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兴奋,“现在会用钢笔写字的人不多,这个人有明显训练过的痕迹。说不定相关专业里的人能认得出来。”
数月来密不透风的压力一直笼罩在众人身上,此时终于窥见了一丝天光,霎时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松快感。几位沉不住气的警员差点叫出声来。
何川舟朝穹苍点了点头,小心将卡片放入证物袋,交给一旁的技侦。
穹苍蹲下身,在田芮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夸道:“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