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用晦的身形从车后出现,他动作不停,闪身攻上,将一条银色钢鞭使得犹如活物,鞭身时而暴涨,时而回缩,时而突起倒刺,时而硬直如剑。
“我去你大爷的,你他妈看清楚我是谁!”严昭著被他激起了真火,虽然知道他可能陷入了幻觉,还是忍不住一枪打过去,子弹擦着大腿炸在土里,一声巨响,震得人耳廓生疼。
沈用晦仿佛被震醒一般,停住了动作,有点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这只气急败坏的丧尸。
——那丧尸的嘴怎么还一张一合的?什么时候丧尸居然会说话了?
视线越过丧尸的肩头,他突然面色一变,一把搂住丧尸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两人身子胡乱叠在一起,在田地里打了几个滚,堪堪躲过从后方出现的攻击。
他拉起严昭著的手,把他往安全的方向带,一边扯着他,一边压住心里滚滚涌上的荒谬感,心想自己真是疯了,居然会觉得一只丧尸没有危险,还把这只丧尸给救了???
严昭著被他给气笑了。回头一看,身后哪里有什么敌人?只怕又是他陷入的幻境。
他也不反抗,一边被人拽着跑,一边伸出精神力,想要替沈用晦驱逐脑海里的异能能量。
精神力甫一探进他的脑海,却感到了一阵绵软无力,就像被铺天盖地的棉花淹没一般。
严昭著一怔,这人居然是个精神力天赋者?
不仅如此,他脑海中的灰精神力,规模简直庞大到了恐怖的境界。严昭著自己的精神力探进去,就像小溪汇入河流,完全无法比拟。
异能能量在灰精神海里乱窜乱撞,似乎只有一小股发挥了作用,怪不得他的幻觉时灵时不灵。
严昭著试图再次同化它们,那股异能能量仿佛突然产生危机感一般,疯狂地在他脑海里逃窜起来,沈用晦低喘了一声,头脑里翻江倒海,疼痛欲裂。
与此同时,他眼前的景象明明灭灭,愈加模糊,只觉得刚刚看起来有几分可爱的丧尸,渐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见他再次六亲不认出手攻击,严昭著一边躲避,一边烦躁地想就他妈这么算了吧,反正是萍水相逢的人,救他干什么?
这样想着,他便要收回精神力,而这个过程,免不了与那些灰精神力磕磕绊绊,两股精神力好巧不巧,在无意中连接了起来。
接上的瞬间,一幅阴暗晦涩的画面在严昭著眼前浮现。
“杂种!变态!你还不认罪?认罪!”
逼仄的暗室、狭窄的囚笼,身体被绑缚在特质的躺椅上。
眼前是一个身穿白大褂、带着白口罩,浑身气势阴冷的男子。
他甩了甩手里钢尖冒水的针筒,倏地向下刺去。
有什么东西顺着针筒被推进了身体,针刺的感觉褪下之后,涌现上来的,是仿若万蚁啃噬万虫钻心那样的痛不欲生感。
痒得挠心蚀骨,痛得歇斯底里,却像是痒在痛在灵魂的深处,像是连死、都磨灭不了一般。
这种感觉,严昭著只接触片刻,就浑身战栗地切断了联系。
断开之前,好似听到一个稚嫩、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我认罪……”
严昭著知道,这个场景是沈用晦生出这股灰精神力时,在脑海中建立的模型。也就是说,他刚刚正是以沈用晦本人的视角,出现在那个场景里。
——可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正派这么老干部的一个人,会建立一个这样阴暗的精神力场景?
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第一次做噩梦时,他七岁。
形貌可怖的丧尸,饥饿狰狞的大人,断壁残垣上的都市废墟,所有的一切,张着笼天罩地的血盆大口,向他扑来。什么都不懂的小男孩,在末世的噩梦里,只活了两个小时。
沈用晦的攻击仍在继续,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攻击得很克制,连异能都没有使用。
“你够了!看清楚我是谁!”严昭著忍无可忍地喊道。
他突发奇想,既然沈用晦认不出自己,不如就帮他认出来好了,反正这家伙脑子里灰精神力那么多,估计精神力模型也有很多,不差自己这一个。
于是,他飞快地用精神力构建了一个自己的模型,利用自己精神力提升获得的新能力,把这个模型打入了沈用晦的脑子里。
沈用晦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面无表情、四肢僵硬、摆着标准竖中指pose的严昭著。
与他眼前眉目清奇的丧尸完美对号入座。
他怔了怔,有点难以理解。
严昭著立即抓准机会,精神力气势汹汹地反扑回去,一下子绞紧了那股异能能量。
能量明显可见地萎靡了,沈用晦眼前的世界,逐渐恢复了原貌。
当那股能量被彻底同化之后,他才终于彻底清醒,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理智起来,对面的人忍不住冷笑着哼了一声。
“……”沈用晦免不了有点尴尬,难以维持以往的沉静,“很抱歉,我好像不小心陷入幻觉了,刚才有伤到你吗?”
“你说呢?”严昭著精神力使用过度,有些疲累,抱臂靠在车身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
“等一下,上车说,我还要去找我同伴。”
严昭著此时还不知道,没有正经精神力气旋的沈用晦,不可能自己把脑海中的模型剔除。
也就是说,那个面无表情、竖着中指的严昭著,注定要在他脑子里呆很长一段时间了。
汽车发动起来,沈用晦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说了出来。
从z市安全基地一路走来,他们一开始只有两辆车,却因为不断在路上救人,导致车队越来越庞大。人数过百之后,他干脆将车队整合,把所有战斗人员分成三个编队,搞了个编制出来。
几天前,第三编队来到前面的村庄搜集物资,却迟迟没能返回。沈用晦让二队带其他人留守,自己带着一队出来寻找。结果,把他自己也折了进来。
他们跟严昭著几人走得其实是一个方向,但前者沉迷救人,后者沉迷杀丧尸,都会时不时到附近村庄游荡,因此互相错开了。
见到严昭著时,沈用晦已经在这里迷失了两天,这两天里,他的大脑时常是浑浑噩噩的,有时候会感觉有个声音在远处呼唤他,让他前往某个地方,但每次他都能及时清醒过来。如今,除他自己没有被完全迷惑之外,其他人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两天的时间里,他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即使清醒的时候很少,已经足够让他把敌人的方位摸清。
两人商量了一番,一致同意先把敌首剿灭,解除危机后,再去寻找其他人。
车子从田地里驶出,在小村庄的青砖瓦房中穿行,越是向前,就越能发现这个地方的不同寻常之处——寂静如死,没有一丝生机。
“看远处,”沈用晦突然说道,“那片街道……是什么颜色?”
他们的视线里,赫然闯入了一片浓墨重彩的紫色。横七竖八的一排小房子,中间阡陌交错,巷道纵横,从房顶到地面,全部铺满了紫色——有瑰丽的深紫、淡雅的紫罗兰、鲜嫩的粉紫,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铺开,将整片街区尽数覆盖,俨然形成了一个童话般的紫色王国。
严昭著皱了皱眉,“不太对劲。”
附近的街道,看起来有些眼熟,除了前面那片紫色之外,不正与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一模一样吗?
沈用晦沉吟片刻,“也许,那个变异生物制造幻觉的能力可能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入侵人的脑海制造幻境,另外一种,就是单纯视觉方面的幻象。在我们没有走过的地方,布上已经走过地方的幻象——这是在阻止我们接近它。”
“如果真的是这样,情况还算乐观,说明它近身作战的能力很差。”
严昭著说完,拉开车门,跳下车环顾了一圈,对他说道:“下车吧。”
“你想走过去?”
严昭著抄起窄刀,拎在左手上挽了个剑花,令其尖向上、刀柄向下倒攥在手中,接着朝沈用晦挥了挥,“闭上眼睛,跟着我走。”
沈用晦迟疑道:“但怎么……”
“别问那么多,”对方不耐烦地晃晃手腕,“闭上眼睛跟着走就是了。”
沈用晦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由于距离的原因,握的位置有点靠下,半个手掌包住了他攥着刀柄的拳头。
两人完全闭上了眼,严昭著把精神力外放出去,果然不再受到幻象的干扰。
而接下来,他们不曾错乱的路线,好似终于将那个变异生物惹恼了。身后传来一个沉闷的破土声,二人几乎齐齐矮身,折腰闪避,一条粗大光滑、披着枪色鳞甲的尾巴,堪堪擦着他们的腰背扫过。
泥土爆射数米高,从地底钻出来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穿山甲,两条遒劲的后腿踩着“咚咚咚”的步调,向他们直冲过来。
变异穿山甲的防御能力极其变态,异能应该是身体强度。两人正面迎敌,窄刀相就,寒光翻飞,碰撞时铿然有金石之声,那身枪色的鳞甲依旧光滑如新,连点划痕都不会留下,根本无法破防。
还有挺让人伤脑筋的一点,它的动作和攻击是不同步的,变异生物在它身上布置了一个幻象,当二人眼里的它抬腿压下时,真实的动作可能是一个扫尾或撞击。
沈用晦全程闭着眼,仅靠听觉和直觉,居然也能保持进攻不落下风。意识到银鞭根本无法给它带来威胁之后,他换了一种攻击方式,用花式甩动的银鞭吸引穿山甲的注意力,真正对其造成杀伤的,却是另外一种异能。
沈用晦是一个双系异能者,除了变异金属异能之外,他还有一种空间异能。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将空间异能贸然暴露出去,因为在大家的共同认知当中,空间异能理应是可以储物的,怎么他的偏就不能?因为这件事,在z市司令部,他已经引起了很多猜忌。
他的空间异能不能储物,却有着极其强悍的杀伤力——能够直接撕裂空间,再厉害的防御,面对这种招数,又能有什么办法?
严昭著举起能量满格的镭射枪,把穿透距离和穿透穿透强度的旋钮调小,使它耗能不再那么大。每一发镭射束,都能将穿山甲的身体炸出一片血肉模糊,很快,它背上的鳞片就毁伤了大半。
穿山甲哀嚎一声,空间撕裂和攻击力变态的镭射枪,都是它这身坚硬鳞甲的克星,使它逐渐落入下风。
精神细丝微动,严昭著突然面色剧变,“不好,它要自爆了!快走!”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一个方向奔去——那片紫色小镇的方向。
“嘶嘶——吱——”穿山甲直立身躯,在尖锐刺耳的噪音中迅速地膨胀,“嘭!”
二级晶核的自爆杀伤力不容小觑,猛烈的冲击波瞬间撞至身后,被吞噬异能消弭大半,后续的余波继续发挥着威力,将二人直接掀倒在地。巨大的力道从腰后传来,沈用晦本能地抱住严昭著,作出一个保护姿态,两人在地上连连翻滚,磕得头破血流。
爆炸余波终于消散,沈用晦撑起身子,想要从严昭著身上爬起来。清风拂面,传来一阵扑鼻异香,他吸入了一点香味,神志顿时变得恍惚散乱,手臂禁不住一软。
严昭著也闻到了这股香味,淡淡的芬芳,清爽宜人,透着一股温柔气息,令人忍不住沉迷其中。不过,突然砸在身上的沈用晦令他收回了思绪。
“抱歉。”沈用晦的恍惚只在一瞬,马上恢复理智,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跑到了紫色小镇的前方。
一片花海,花香拂面。
紫藤花,铺天盖地的紫藤花。
爬在房顶上、屋檐上、墙壁上,从任何架着横杆的地方垂落下来,阳台、棚架、晾衣绳……甚至包括高架的电线。相交相缠,垂在地面,将整个地面铺满厚厚一层。正是一株繁茂惊人的紫藤——不,是一座气势恢宏的紫瀑,倾斜,流淌,盛满一个街区。
美,美不胜收。
其内里,却不知潜藏了多少险恶。
令人愈加绷紧神色、蓄势待发。
要找晶核,否则不可能杀死这株异植!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走的越近,越能感受到一个活力四散的异能能量源,那股强势的异能波动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是一个不甚明显的呼唤声,并未入侵二人脑海,只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姿态默默散发自身的引诱。
一个声音,远远近近地响起,一时从天外传来,一时又在耳边轻喃,声音里鬼影幢幢,让人捕捉不清具体语句,却能知道大概的意思:不要前进,前方是你最深的恐惧。最深的恐惧……你最深的恐惧,是什么?
紫藤花在引诱人心中的恶魔。
严昭著以精神力把这神经病的幻听一下子击溃,略带邪气地翘起一边嘴角。恐惧?老子打小就是从死人堆杀出来的,恐惧个屁?无所畏惧。
幻听溃散的那一刻,周围的场景,却蓦地变了——这是敌人制造的幻象,使二人直面最恐惧事物的幻象。
而这幻象显然不够稳定,一会儿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单人床,一会是个阴暗逼仄的暗室,一会儿又是一系列杀人、砍人的血腥场面——这显然不可能是严昭著恐惧的事物,同样的,沈用晦也是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异样。
幻象只是种干扰,真实世界仍然藏于其下,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最重要的是晶核,紫藤花的晶核,到底在哪里?严昭著用精神力去探知,而这时,周围的幻象,再次改变了。
这一回,出现的,竟是他本人。
无数个一模一样的他本人。一排排,一列列,齐齐整整地排成方阵,面无表情注视着他。
就连严昭著自己,也是这巨大方阵的其中一员,前后左右,四个一模一样的他,始终与真正的他维持着森严铁律的绝对规范的距离,他进,方阵便进,他退,方阵也退。一时间,好像来到了一堆镜子中央,镜子里有无数的自己,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真正的自己。
他们只是注视着,既无表情,也无言语,只是注视着。
严昭著被无数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毫无感情地注视着。
这些“自己”,不再仅是幻像了,而是能量!他清晰地感觉到,每一个“自己”,都是由一股微弱的能量凝聚而来!
他手挽剑花,横刀立于胸前,冷冷地笑道:“呵,真有意思,谁最害怕的东西还能是自己不成?”
可是不可否认,这个场景已经切入了他的内心深处。
严昭著模糊地认识到,他最害怕的,或许正在眼前——不是自己,而是失去自己。
也许是这个概念过于抽象,他又有识破一切伪装的精神力,是以,这所谓的恐惧场景,丝毫没有把他吓到,反而给了他一个寻找晶核的突破口。
不是幻象,而是能量体,听起来似乎多了几分威胁,可是……能量?说真的,严昭著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能量。吞噬晶核经过连日的压榨,早已不再溢出能量,正处在最饥渴的时候。
自投罗网,虎口送肉。
吞噬异能瞬间展开,在周身一米处,形成了一个中心空洞的漩涡,周围数个一模一样的“严昭著”,纷纷被这股吸力影响,卷入其中。这一股股的异能能量,将被晶核吸取,转化成源能量,供给它的主人。
与此同时,精神力也对这些异能能量发动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