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呜汪——汪汪汪——”
打完架的校场,人声渐完,安静平阔,只有狗子意犹未尽,穿着粉色小纱裙啪嗒啪嗒的跑来跳去,兴奋极了。
叶白汀和仇疑青齐齐沉默。
知道这是双胞胎的杰作,叶白汀身为舅舅,总得帮忙圆个场:“……虽颜色过于粉嫩,裙纱过于飘逸,总算有些童真,看久了,也有几分可爱?”
他话还没说完,狗子那边冲势太猛,急刹没刹住,脚底打滑,身体趔趄,但它以顽强的生命本能,悍勇的身体素质,控制住了!它并没有摔倒!
就是这个控制的姿势吧……舌头斜出来歪在一边,眼珠子瞪出白边,爪子疯狂刨地,降低高度矮身,粉粉嫩嫩的小裙子直接成了拖把。
叶白汀:……
玄风你怎么可以这么不争气!
“是挺可爱的。”
叶白汀还没想好怎么理顺这乱七八糟的场面,瞎话怎么编,就看到了仇疑青面不改色的脸,轻描淡写的话。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狗子,狗子已经蹲坐在地,用后爪挠耳朵根,小裙子敞开,姿势极不雅观:“你管这……叫可爱?”
仇疑青面色淡极了,一脸‘心上人非要捧,本使还能怎么办’的平静:“……看久些,也就不觉得眼睛疼了。”
叶白汀:……
我可谢谢你了。
仇疑青招手,叫了个锦衣卫过来:“北镇抚司今日损失,麻绳,地砖,兵器卷刃,洒扫人力,换新成本,狗将军受到惊吓……让文书房列好单子,送去刑部索要赔偿。”
“是!”
叶白汀看着小兵背影远去,心中佩服,要不说指挥使会办事呢,贺一鸣满怀心机的过来,没欺负到谁不说,反被狠狠欺负了一顿,回去还得赔东西,还不是冲着本人,直接通报到工作单位去了,丢不丢人?让你反抗都没招,也来不及……
仇疑青要的才不是这点芝麻绿豆的东西,他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北镇抚司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就要让刑部难受,让贺一鸣难堪。
双胞胎玩坏了的麻绳……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走吧,”仇疑青迅速安排好事,叫人把狗子拉下去洗澡,转向叶白汀,“回去等申姜。”
“嗯。”
二人并肩从校场离开,一左一右,靠的很近,叶白汀闻到了仇疑青身上的味道,微微的汗味,裹挟着地上尘土,隐隐有血性杀气,不怎么难闻,存在感很强,这个味道……他在姐夫身上也闻到过。
他想起贺一鸣说过的话,眉心微蹙。
“无知之人的无知之言,不必在意。”
仇疑青回来的略晚,并没有听到贺一鸣的话,但他能猜到,此类人的惯常手段,他不要太清楚,不过是攻心,用你最介意的事,最亲密的人。
“手中刀锋是面对敌人的利器,也是保护自己人的武器,作为武器本身,我们要比任何人都清醒,比任何人都慎重,身为执法者,我们需要担负更多,也希望被赋予更多信任——我知你内心柔软良善,但你需记住,不要为想当然的事烦恼。”
叶白汀一怔。
执法者……他有些摸不清,仇疑青的这三个字,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带上了别人,但他知道,仇疑青这是在提醒他,不要把自己困住。
社会文明不断发展,社会制度几经变迁,这里和他生活的时代并不一样,比如这里阶级明显,对女性不怎么友好,这里的下人犯了罪,主人是有权利杖杀的,这里有江湖帮派,帮派里也有各自的规矩,朝廷管辖态度稍稍有些微妙,只要不过分,很少大力强制执行,武力镇压。
叶白汀想,这可能和社会形态,生产力规模有关系,没有那么多读书人,没有那么多官兵,朝廷再努力,也管不到国土的每寸土地,边角之处,幽微之处,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就需要其它民间组织填补,需要所有人一起努力。
天子的政策下达,百官的推进执行,朝廷进行的,更多的是教化之功,一点点抓,一点点管,从眼前做起,慢慢稳固,扩大,总会影响到世人,让天下变得不一样。
眼下的大昭,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叶白汀再次提醒自己,他只是一个仵作,没有做圣人的本事,也没必要揽圣人的责。他只要认真做好本职工作,办好每一个案子,尽自己努力,让黑暗少一些,为受害者带来慰藉,给恶人以惩戒震慑,哪怕能推动这个文明发展一点点,也是值得的事。
他生活在这个时代,大昭是他的,也是天下人的,所有人都在努力,天下就会不一样。
自来此地,他心中理念从未改变,这次心生涟漪,也是突然想到,如果真像贺一鸣说的那样,石州杀过人,他该如何面对?他发现自己并非心无缝隙,他也有害怕的事,比如面对这样的情境。
昨日姐夫进京,房间叙话时,他听出了姐夫对贺一鸣的杀意,非常庆幸自己没事,扛过来了,否则姐夫一家恐怕要……他甚至忍不住回想自己看过的这本书,怎么都没想起后续对姐姐姐夫的交代,夜里噩梦连连。
但现在……好像有些释然了。
如果真发生一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事,他只需要坚守本心,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其它一切,自有律法。亲情不需要割舍,事实真相也不会为亲情变移,他只要做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贺一鸣,威胁不了他。
见小仵作久久不说话,仇疑青扳过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可信我?”
叶白汀点头:“信的。”
仇疑青:“有些事,现在还不方便同你说,但你担心的那些,没有发生过,也不会发生。”
叶白汀一怔:“你知道我在想……”
仇疑青揉了下他的头:“不要胡思乱想。”
叶白汀这下真的有点好奇了,他无权知道的,一定是很重要的机密,很可能和天子,甚至国家安危有关,仇疑青到底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有过怎样的波澜壮阔,有没有人帮助他,同他并肩前行,姐夫在这里……参与了多少呢?
他微微抬着头,眼睛微圆,眸底清澈澄净,像映着月色的湖水,让人很想捧捧看,是不是能把这轮皎月捧到手心。
仇疑青捏了捏他的手:“回房等我?我冲个澡就来,马上。”
叶白汀差点没反应过来:“嗯?现在?”
仇疑青也发现了自己的话有歧义,可说都说了,自然不会往回收,还微微欺近,压低了声音:“阿汀莫急,所有你想要的,以后都会给你,嗯?”
叶白汀:……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可闭嘴吧。
暖阁里,饭菜上桌的时候,申姜回来了,仇疑青也整理好自己,带着水汽的微湿,精神奕奕的过来了。
几人话不多说,先吃饭。
案子很重要,身体也很重要,好的状态才能坚持更久的工作,重点是什么,他们从不会搞错。桌上无酒,然美食慰藉人心,一顿饭吃完,肠胃熨贴,不用怎么说话,精神就回来了。
“来吧——”
桌上饭菜收了,小炕几擦干净,新的线索卷宗摆上,申姜麻利的支开小白板,炭笔,所有东西一一准备好:“咱们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