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舞弊’四个字一出来,叶白汀心里就咯噔一声,最不希望出现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事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绝对不可以忽略,影响甚广,何况现在的大昭?往小了说,哪怕处理得当,也是让朝廷无光,让皇上脸上不好看,往大了说,大昭现在稳的很不容易,天子需要自己很有信心,也要给别人很多信心,如果他用的人才,都是用‘舞弊’之法推选出来的,公平何在,真正的人才何在?
这些所谓的年轻血液,皇上已经或即将重用的新人,是人才,还是蛀虫,他们的努力,会让大昭更稳,还是让一些东西烂的更快?长此以往,国家怎么管理?这个国家还会存在吗?
科举为国选士,每次审查监督都非常严格,一旦发现考生有夹带,作弊嫌疑,资格即刻取消,大考是鲤鱼跃龙门的机会,每个人都很珍惜,可仍然有人愿意冒这个险,回报必定丰厚。
叶白汀想,这次是什么形式呢?夹带?风险太大,而且对不上题怎么办?漏题……风险更大,会知道题目的人,本身站的位置就很高,得许出怎样的利益,才能换取这样的消息?或者更隐秘的方式,比如进了考场,看到了题目,会的人做了,再打小抄,给不会的人……那这考场里头,就得有自己的人帮忙传东西了。
越是个例,越好抓,难的是形成了规模,沾过这件事的,或者既得利益者,都会保护这件事,反而不太好查。
能做成这种事,背后之人应该有相当大的能量,非同一般的人手和投入,叶白汀有些不明白,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钱吗?可赚钱的法子多了去了,有这么大的能量,什么事干不了,为什么盯着三年一次的科举?他不信这件事给对方的金钱回报,超过那些生意路子。
还有,什么样的人,能执行这件事?
身涉这个案子的人,基本都是考生,阅历都不算特别丰富,耿元忠是年纪最大的,本身和三次科考都有关系,嫌疑就很大了,或者贺一鸣……
叶白汀问仇疑青:“贺一鸣身后之人,可有消息了?”
他自己清楚的知道,贺一鸣是那位‘民间三皇子’的人,可别人不知道,这中间细节,两边是怎么联络的,各自负责什么,他也不知道,需得仰仗锦衣卫去查。
应恭侯的案子,已经牵出了这件三皇子,大夫人甚至供出来一个对方的心腹,好像叫——
他看向仇疑青:“那个邓升……”
仇疑青:“死了。”
“死了?”
“嗯,”仇疑青颌首,“侯府父子以为自己多重要,‘贵人’亲自派了心腹来往交接,其实这个邓升并不是什么心腹,只是一个普通办事的下人,侯府一出事,他就被灭了口,锦衣卫找到的只是尸体。”
叶白汀直觉仇疑青的面色,似乎话中有话:“……但是?”
仇疑青:“但此人的出现仍然很意外,锦衣卫此前并不知他的存在,追查其过往行踪,行事规律,我们发现他和另一个人交往颇深,且并不希望被人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你应该有印象——孙建柏。”
“是他?”叶白汀当然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拜托仇疑青查贺一鸣时,仇疑青查到的,有可能有问题的名字,“可你说,他一直就没动静?”
仇疑青点头:“一直都很安静,出门次数都很少,和贺一鸣的来往非常隐秘,反倒和这个邓升更为熟悉——”
这道题别说少爷了,申姜都会答:“难道贺一鸣,也是那什么鬼三皇子的人?”
交情非浅的联系人,鬼鬼祟祟的来往方式,藏头露尾,神神秘秘,不是在搞事是什么!就算跟这次的科举没关系,也是个巨大的隐患,没准哪天就会生事!
叶白汀更担心的是另一点:“科举舞弊……是否和这些人有关?”
仇疑青摇了摇头:“还未确定。对方非常沉得住气,这个孙建柏基本一动不动,应该是等待上头指派,我手里的线不多,只能等待。”
别人动了,他才好验证。别人不动,他抓来也没什么用,反而打草惊蛇,对方弃卒保车,没办法得到更多的东西。
申姜想到另一个方向,更害怕了:“那要是……要是这回的科举舞弊案,真跟那个什么三皇子有关,他在暗中蓄养的势力绝对不小了!还有牢里那位青鸟——少爷还记得吧,这个瓦剌组织里的细作,寻过贺一鸣!现在这两边有没有接上头,有没有合作?”
一个外族八王子,一个大昭民间遗孤三皇子,再加上‘天子非正统血脉,是长公主所生’的谣言,怎么看都知道水很深,有不是人的妖怪在搅风搅寸了!
有没有勾结合作,仇疑青不知道,但对方势力明显根植多年,有备而来,他们必须得谨慎应对。
“无论此次科考舞弊是否与这些人有关,他们是谁,现在何处,势力几何,我们都必须要揪出来,切不可放松!”
“是!”
“我已命人查调翻阅往年考生卷子,若所有人都要比对,我们人手有限,恐耗时长久,”仇疑青沉吟,“会来不及,目前重点仍需着落在案子上,看能否清查命案,窥得事件真相。”
叶白汀懂,想要知道这个网架的多大,不仅每个考生的卷子要查,生平也要查,平时的功课如何,性格如何,下笔习惯如何,都知道了,才好做对比,还得有擅长解读这些,有把握做对比的人,的确工作量很大,如同大海捞针,反倒不如细查案情,从这里找线索来的快。
“我们再梳理一下人物关系和时间线,”叶白汀看着小白板上两条共行的大考年份,“除了同年,同僚外,于联海和郁闻章是同乡,还是耿元忠的文吏,耿元忠和章佑是亲戚,对吧?”
申姜点头:“这个案子里所有人来往都不算深,同年同僚,也未私下过多聚会,只公务或小宴遇到,会聊一聊,于联海和郁闻章也算不上来往太多,于联海忙文吏之事,郁闻章忙着读书,二人虽都在京城,还真大多是书信来往,耿元忠和章佑是亲戚,但也并不特别亲密,四时八节来往的都少。”
至于时间线——
“一个月前,郁闻章出事的这天,五楼的小聚,耿元忠到的最晚,中间按先后顺序,高峻,胡居安,章佑都出去过,贺一鸣没和任何人在一起,到寺庙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
“三个月前,黄康出事的这天,聚会的这几个人都在,包括贺一鸣,因与席时间过长,几乎每个人都出去过两三次,时间有些混淆,当事人都说记不清,但肯定都有嫌疑,于联海在这两次事件里,都以文吏身份随侍耿元忠,远处待命,并未与席。”
叶白汀眼梢微垂:“死者郁闻章,在三个月前,并没有参加这个聚宴。”
申姜摸着下巴:“他毕竟未中进士,身份不够,不过他应该也不喜欢这类场合?”
“于联海……”叶白汀指尖滑过消息卷宗,“撒的谎很有意思,一个月前的百佛寺,他本人就在现场,锦衣卫随便一查就能查出来,他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撒谎?”
当真是如他解释的那般,不想自己卷进案子里?不想卷进去,不想有麻烦,对这件事闭口不提不是更好?为什么在京郊,遇到石州的时候提,到了北镇抚司大堂,别别扭扭,怂怂缩缩的,还是说了?
郁闻章之死,他到底是想管,还是不想管?
“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对劲,他很可能知道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直没有说。”
“少爷放心,交给我!给他休息了一天也够了,看我稍后好好招待他!”
“嗯,”叶白汀若有所思,“可以适当给他透露一些我们的查案进程,给他增添信心或威胁感。”
“对啊……”
申姜眼珠子一转:“行,我懂了!”
叶白汀:“科举很可能存在舞弊,我们的案件相关人,每一个都与这件事有关,那本次命案动机,也很可能着落在这上面。”
“有钱无才,想要争一次机会的作弊之人,有才无钱,想要交换利益,提供题卷之人,利益分割不均,或秘密泄露引起的内讧……”仇疑青修长指节滑过桌上调查卷宗,与案相关人的名字,“此次想要破案,需得行事巧妙。”
叶白汀非常同意:“问供方向也要有针对性,怎么在别人高度警惕的情况下,查出命案真相,挖掘舞弊链条……得重新给这些人画个线了。”
“贺一鸣,耿元忠,可能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人,前者奸狡,惯会装模作样,后者谨慎,我看卷宗上的查信息,此人很会顾左右而言他,直接问一定不会给答案,什么关键的都不问,也反而更警惕,问他们命案,逼得稍稍紧一些,应该会比问科考问题效果好。”
聪明人想的都多,也一定不会配合,现在命案在查,坟都刨了,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很可能已经做好了准备,如何应对锦衣卫,什么东西一定不能说,什么东西可以适当抛出来喂给锦衣卫,好让自己不再被纠缠,什么东西……实在躲不了时,可以放个烟雾弹,别人心底必有计较。
仇疑青颌首:“问话时,佐以他们撒不了谎的问题,以备对比。”
叶白汀又圈出两个人:“高峻和胡安居,都是平日文采不丰,最后却考验极佳,平步青云之人,此二人很明显是既得利益者,可查他们背后家族,以及个人的资源来往,在大考前后,有没有付出过价值非常高的东西,如果有,这可能就是利益链来往的方式之一。”
仇疑青:“死者郁闻章和黄康,前者两次大考都出了问题,去年忧心忡忡,乃至落榜,今年远离一切是非,仍然在大考之前出了事,都没来得及上场,他对科举舞弊事件是否知悉,又知道多少,配合了么?”
这明显就不是配合的样子啊,申姜拳砸掌心,懂了:“他是不是不想干这个事,但又知道太多,被灭口了!就像于联海说的那样,他的生活圈子非常简单,只有贺一鸣出现过,每次时机都还很巧,都在大考之前……贺一鸣是不是就是那个操作舞弊的中间人!”
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于联海说过的,他们为参加去年大考,前年秋过就上了京,冬天的时候认识了贺一鸣,当时贺一鸣态度极好,对郁闻章不吝赞美之词,后还私下下约数次,贺一鸣这明显已经是下了手,在慢慢套路别人!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随便和穷书生交朋友,必有所图谋,不然他怎么只理才华横溢,所有人看在眼里,佩服不已的郁闻章,对于联海看都不看一眼呢!”
叶白汀指尖相搭,双眸熠熠生辉:“至于黄康……他恃才傲物,大考本该不成问题,考出来名次却不尽人意,惊落了一地眼球,他本人却丝毫不在意,没脾气,之后派官肥差,顺风顺水——你觉得是为什么?”
申姜心道这还用想:“他也是既得利益者!他就是给别人提供考题答案的人,那肥差就是谢礼!”
叶白汀:“既然他知道了规则,参与了规则,本身也认可规则,那为什么三个月前,他会坠楼而亡呢?”
对啊,为什么?都是一丘之貉,一起发财的人,为什么别人没事,他死了?真的是意外?
申姜摸下巴:“难道……觉得自己拿的少了,不满意了?想要更多,别人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