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最近经历了一番大清洗。
裴恙重伤痊愈后,像是发了疯般的将各地安插的内奸全部拔了出来,一个不留,就像是眼里不揉沙子,要把整个淮州清理的干干净净。
至此,土皇帝的权势到底有多厉害发挥的淋漓尽致,守旧派和新锐派两个国家,愣是没有一家能插进去手的。
然而发完疯的裴恙,此时却恹恹的斜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根几乎要燃尽的烟头,房间里烟雾弥漫压抑而刺鼻,凌乱的茶几上唯有那块男士手表格外的瞩目。
那祸水逃了,却将手表留了下来,仿佛没有任何留恋,无论是对他这个人还是对他的财势。
心腹敲门进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裴爷,查到了,是凝露叛了。”
裴恙扯了扯唇角,苍白的面孔一派阴鸷,竟没有多少意外之色,只问:“人呢?”
“跑了。我们跟到了盛州,因为那块是党国的军事重地,导致跟踪一度断层,但是很快又再次续上,她的目的地应当是北虞的京城。”心腹说。
凝露叛了没有出乎他的意思,但是去北虞?
裴恙想起不顾一切对他发起进攻的原钦然,那态度显然是他不交出人便不死不休,若非演戏,那阮棠此时必然不在临宁,而凝露去了京城……
男人眼眸一凛,抬脚便粗暴的将茶几踹翻,他冷冷的笑着:“好啊,原来是会那边的野男人去了,她的情夫还真是遍布世界各地。”
“阮棠,阮棠。”裴恙咬牙切齿的喊着这个名字,每一次念出来心脏都像是被剜的疼痛,夹杂着难言的嫉恨,他的脸色阴沉可怖,声音低的阴森:“老子在这里找你找得这么辛苦,让你去和北虞的野男人厮混?想的美!”
心腹被他阴森的脸色吓了一跳,节节后退。
裴恙却一把转过头去,目光狠毒杀气腾腾:“联系原钦然,别他妈的内战了,那女人都滚去北虞了,不想戴绿帽子就统一阵线!”
同是天涯被抛弃的人,这一刻,裴爷那心情,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却不知道,那祸水的确是找野男人了,却不是去的北虞。
凝露先到盛州见了阮棠,听到她嘀嘀咕咕的祸水北引计划,顿时都惊住了,“这么歹毒吗,不亏是我老大。”
“女人不狠,地位不稳。”阮棠拍了拍她的肩膀,正经的说:“你在北虞替我吸引仇恨值,我在这里暗度陈仓,待一切尘埃落定,就将你接回来,约定好的我自然不会忘。”
约定的什么?
那天在车上,阮棠和凝露谈完宴会的事情后,她给了凝露一个承诺。
女人为官。
不是简单地秘书、翻译,而是手握重权。
跟着裴恙,再风光也不过是普通人,但是阮棠却承诺给了她一条仕途。
那时候阮棠还什么都不是,但是凝露信了,不然也不会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去救她。
而现在,凝露临走前,突然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想进军统。”
军统?
亲亲,你这是要接原钦然的位置,还是想替代他啊。
阮棠却一摆手,大气的表示:“到时候看,谈不下来的话我就给你安排个新的情报局。”
“没问题。”凝露摆出一个OK的姿势,认真的说:“阮棠,我信你,因为你有这个能力走到顶端。”
阮棠笑眯眯:“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阮棠的效率是很高的。
首脑回临宁的路上,这战乱已经平息了一半,虽然原钦然等人还在发疯,起码这股疯劲是对准了北虞使的,而且是暗地里的阴招,不至于损兵折将。
丁秘书将消息汇报上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这应瑭手里握着的情报势力是否……”
“无妨,”柏晰摆摆手,淡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给了他这个机会,便让他做出结果。”
丁秘书一噎,仍有顾虑却不好再劝。
他发现了,首长对这应瑭的态度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或许是因为他的病情在那少年身上看到了转机,以至于这位严政律己的明君也有了随心所欲的时候。
他们这是在回临宁的路上在驿站中小憩,柏晰突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问:“什么时辰了?”
丁秘书看了看手表,说:“傍晚七点,天还未全黑,您要用晚膳吗?”
是的,他的形容词是“天未全黑”,因为在柏晰的眼中,外面夕阳西下泛红的天空都是黑色、不,应当是是暗色,在全色盲的眼中,只有明暗两色。
谁能想得到呢,一位国家的掌权者,却视力方面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弱势者,他这一生,应当都看不到正常人眼中的颜色。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阮棠这个BUG一出来,显然有多受明君待见,是显而易见的。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并不介意多宠着阮棠一些。
柏晰摆摆手,说:“再等等,小应快回来了。”
自从有了这个吉祥物,首长一日三餐都是与他同食的。
丁秘书暗叹,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首长,这应瑭……您当真在他身上看到了其他的色彩?”
若非首脑严肃的和他说过,他当真不敢相信,这也太荒谬了,色盲是一种病,让人的视力减退到只能看到明暗两色,这眼球怎么可能会在看应瑭时出现不同的色彩呢?
柏晰淡笑,直说:“没你们想的那么夸张,这小孩的存在更多的是给我一种心理暗示。我看到他或笑或算计或侃侃而谈时,那种自信的模样会欺骗肉眼,产生一种他的发光的错觉。
金色、耀眼这一类的词我们在平时用的数不胜数,但是我还是第一次从一个人身上,确确实实的体会到这种感受。”
就连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时,眼球看到的颜色都是暗黑色,唯独应瑭……让他错觉的看到了真正的、正常人眼中的阳光。
他一针见血的说:“这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自己的大脑在自欺欺人,出现的这种错觉。”
丁秘书:“那您还……”明知道是假的,却还要将人留下,如此宠溺。
柏晰抬眼看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透彻,仿佛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这个男人是成熟的、内敛的,却也是狡猾的,他身上那股特质都是经过漫长岁月,用无数的阅历沉淀而成的。
首脑说:“你要知道,人拥有弱点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相反的没有弱点的人才不可信。就像康念,无欲无求,恰恰才最令人担忧,因为他处理公务时不受旁人干扰,一旦厌烦这种生活试图将其毁灭时同样不会有顾虑。
我默许钦然去盯他,就是怕他有朝一日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
丁秘书一怔。
他听见首长说:“而我,也需要一些弱点,来保证自己活得像一个人。”
前半生,柏晰的弱点与追求都是野心,他毫不避讳自己就是要掌控一切,所以他并不排斥如今的应瑭;而当他手握重权应有尽有时,随着时间的推移野心淡化,老虎也会开始打盹,他便需要新的弱点来推着自己前行。
柏晰,是有意要给自己制造弱点,才会默许了应瑭的存在,哪怕他是个不安定因素。当然,他的存在还有别的用处,便不需与秘书细说。
丁秘书听完他的话,神情微敛,敬重的弯腰鞠了一躬。
就在这时,廖秘书敲响了书房的门,禀告:“首长,原局座来了,说想见您,负荆请罪。”
原钦然迎上来了?!
丁秘书下意识的去看柏晰,这位首脑在听到不受管束的下属抵达之后,却仍旧不动声色,只是站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沉声:“让他进来。”
原钦然走进来,丁秘书识趣的退出去,关上了房门,将独处的时间留给这对君臣。
原钦然来的风尘仆仆,看起来很是匆忙,却不显狼狈,他扯了扯身上的军装,抬手一行礼,恭敬的喊道:“柏帅。”
柏晰回头看他,黑眸深沉,声音淡然:“坐。”
面对疑似反叛不受控制的下属,没有质问,没有呵斥,但是这份城府气度,便是寻常人难及。
原钦然一笑,坦然说:“不坐了,我来就是负荆请罪。您不在临宁的这段时间,我为了一己之私,与裴恙大动干戈,几乎打破了两方约定,连军统都成了我发泄私欲的利器。
不顾国家、不顾大局,更是未曾与您打过一句报告,忤逆行径引得朝野上下议论恐慌不断。”
他将自己的罪状数的明明白白,没有半点隐瞒或辩解。
柏晰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位桀骜不驯的爱将一眼,犀利的道:“但是你今天来,不是来请罚的。”
“我得戴罪立功啊。”原钦然陈恳的道:“闯下这么大的祸,哪里是一句请罚就能解决的,我惹的祸我来处理,将功补过,补不过去的,再有您来处理。”
他倒是给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柏晰往沙发上一坐,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语气沉肃:“原钦然,你随我征战多年,虽性情一向顽劣,却也不是不识大体,这场闹剧我需要一个解释,而不是简单的将功折罪。”
原钦然的突然闹剧,的确不可能是轻飘飘的揭过,他的位置太重要了,若非柏晰全力信任,怎可能拥有不受管束直达天听的权利。就是因为柏晰太看重、信任他,以至于这次闹剧出来,竟打了首脑一个措手不及。
这次事件,看似原钦然认错皆大欢喜,实则完全是在君臣间开了一道裂痕,信任难补。
由此可见,那祸水的威力当真非同小可。
原钦然自己也清楚。
他坦然的一笑,诚实的答:“究其根本就是为了一个女人,裴恙不肯放手,我亦然。”
还真是为了女人。这个结论不出意外,却让柏晰头痛的揉了揉眉心,他陈述道:“你喜欢她。”
原钦然潇洒的弯下腰,单膝跪地,他的眼眸亮的惊人,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正经:“我原钦然,追随您征战沙场数十年,无论何时何地,原钦然都是柏帅座下的为您效犬马之劳的小兵,永远忠诚于您;但是同时,我的爱,永远忠诚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