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长助年约四十多岁,短衣打扮,面相忠厚老成,身形矮瘦黝黑,看上去更像是个常年出海跑船的渔夫。虽然遵从父命,投入宇喜多直家配下,但心底并未见得多么服气。
况且仗着宫本家的势力,以及对于盐饱水军的影响力,还是有很大的自主性。因此进入堂内,并不似其他家臣那样先恭敬行礼。
宇喜多直家不以为意,抬手请他入座,让人冲泡好茶,又取来糕点蜜饯、瓜果生鲜,道:“宫本大夫怎么突然从儿岛郡过来?可是关所出甚么麻烦了么?”
宫本长助盘腿落座,答道:“好叫和泉守得知,撤并关所本就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下面水贼们听话的很,撤并关所一切顺利。”过往这盐饱诸岛上关所也就是那么几个,全都是归从宫本家管理,只不过近些年来,随着天下大乱才逐渐增多,让原本有秩序的税收变得混乱无比。
现在宇喜多直家愿意让宫本家出面,负责裁撤多余的关所,对他来说只有好处,因此才会说百利而无一害,如果是旁人负责大抵早就喧哗闹事了。
宇喜多直家还等他往下说,却见他撇了眼明石景季,没有开口,蹦出一句:“小人此回,为的是盐饱党内私事。”
明石景季愕然,换了长船贞亲、冈家利两个撵他走人,也就忍了,谁让人家是亲信家臣,十多年义兄弟的关系。
一个海上的倭寇头子,船大将的役职听上去不小,可干得还不是那些个打家劫舍的勾当,能有什么要紧事?
暗里痛骂几声,对方不将他当回事,那明石景当下也不客气,让跟着自己的几个同心众捧着见回组的委任书状,以及一摞其他账册,招呼也不打,直接扬长而去。
对于这种明争暗斗,宇喜多直家倒是见怪不怪了。
目前儿玉党内部势力划分主要分作三块,长船贞亲这些心腹主要被安置在都宇郡、洼屋郡这两处膏腴之地;盐饱水军则是盘踞在儿岛郡,虽然目前商路凋敝,但等局势稳定以后,可想而知肯定是油水极大。
唯有卡在中间的马场职家等人最尴尬,论亲近远不如乙子庄的旧臣,论实力也不如盐饱水军,只能缩在贺阳郡内整天挖矿、伐木。力气下得最多,好处半点没有,就是想学长船贞亲公开勒索国人众,对方也未见得会给。
虽然贺阳郡内有中山神社在,称得上日进斗金。但却是石川家的地盘,就算是对外分些信徒的香火钱,那也是给户川通安这个便宜女婿,怎么也轮不到其他人下手。
明石景季作为美作众推举出来的大佬,拿长船贞亲这些人没办法,但却不怕宫本长助,那日进言一多半就是对着这些水贼去的。
“宫本大夫请讲,到底有什么事儿?”宇喜多直家很无奈,勾心斗角的事情处理多了,反倒比出阵带兵还要劳累伤神。
宫本长助道:“本该早就来参见,只是不得和泉守闲暇,望请赎罪。”表面说得客气,但在座两人谁也没有当真。
“伝大夫何需见外。要讲说,儿岛郡诸位前几日给我报功,言及伝大夫,可是竭力赞扬。收复直岛诸地,着实立有大功。只是眼下军中用度紧张,难免赏不筹功,还请伝大夫多多谅解才是。”
儿岛郡既然拿下,周围一些临近的岛屿自然也得掌握在手中,首当其冲就是高原家盘踞的直岛,对方心向细川晴元,留着早晚是个祸患,於是授意浮田宗胜以上野信直的命令,召集郡内军势攻打直岛及周边海域。
宫本长助出兵不少,立地功劳也多。宇喜多直家言辞客气,其实赏赐的钱财,已经算是最为优厚。
“俺有甚么功劳,出阵的主力都在能势大人。本家正值用银钱的时候,和泉守赏赐太多,来正是想请大人收回。不然俺于心不安。”
宇喜多直家道:“伝大夫居功不自傲,让人好生敬佩。”莫非对方嫌少不成?拉拢借力的关头,些许钱财无足挂齿,笑道:“不过,敢是伝大夫只顾了自己,却忘了我么?”
“和泉守这是说那里的话?”
“你不要赏赐,固然有了节义;我当初有功必赏的许诺,不是反而要落空了么?”赏赐也是一门学问,对于盐饱水军这种没有完全纳为家臣的从属,要叫人觉得受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对方着相。又得实惠,又做了好人,做到名利双收。
这些套路,宇喜多直家学自浦上宗景的以往做派,对方能够以庶子傀儡的身份,逐渐坐稳家督之位,甚至反过来拉拢大部分国人众,威压家中重臣,手段自然是不缺。
宇喜多直家道:“所以,我非但不能收回,反而要再行重赏大人,也好叫各家豪族明白,我这个守护代绝非吝啬忌功之人。”
他话说的掷地有声,就连宫本长助也不禁练练点头,心道自己父亲所言不差,对方当真是个城府深沉之人。
可仍旧坚持:“俺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不会客气。确是这般想的,先前未给大人出甚力气,就平白被委任为船大将,心中时刻惭愧,些许微末功劳,何足当此重赏?”
他再三推辞,宇喜多直家越发吃不准了,试探问道:“伝大夫纵使不缺这点赏赐,可不能不为手下郎党们着想,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也是海上水军出身,自不会忘本。这样罢,我再加上一倍,不送伝大夫,只分给下面的部众,如何?”
“水军中有吃有喝,下面那帮郎党平素在海上,过惯了苦日子,有了钱也不会用。”蓦然提到倭寇们日子苦,两件根本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怎么扯到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