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十七回来了。
李旦闭上眼睛,浓睫微微颤抖,拥紧怀里的人。
手指用力到僵直。
片刻后,他不顾四周侍立的家奴,打横抱起裴英娘,大踏步进府。
阿禄、冯德和周围的仆从们目瞪口呆,威严的甲士们也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过了半天,众人反应过来,对视一眼,抿嘴低笑。
外面的谣言不可信,郎君和娘子的感情一如往昔,还是这么如胶似漆。
李旦匆匆穿过回廊,一路上使女、仆妇们纷纷避让,他走得稳健急促,坚实的手臂稳稳地托着裴英娘。
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亲人,像层峦耸翠的群山,静默不言,巍然屹立,她可以放心依赖他。
裴英娘抬起藕臂,环住李旦的脖子,紧紧靠着他的胸膛,“我以为你也不喜欢我了。”
李旦脚步一滞,低头看着她。
目光幽深,气势如渊。眉心轻拧,怒气腾腾。
怒意之下,隐隐透出几分痛苦挣扎。
裴英娘被他眉间山雨欲来的沉郁吓了一跳,赶紧抱紧他,凑上去亲他的面颊,亲到一嘴胡茬,他到底有多久没刮脸了?
“阿兄,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李旦看着她笑了笑,但眼底冰冷,没有一丝笑意。
他侧过脸,嘴唇靠近裴英娘的耳垂,一字字道,“阿兄让你看看,我有多喜欢小十七。”
东间罗帐低垂,一道光线筛过重重纱帐,落在紫檀木嵌夜明珠落地大屏风上,画上的交颈鸳鸯彩羽鲜亮,怡然自得。
被压在床褥上一遍遍感受李旦的“喜欢”,裴英娘娇吟婉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真的只是开玩笑啊!
李旦俯下身,掰开她攥着锦被的手,和她十指交握,汗湿的脸颊英挺冷峻,气息火热,侵略性十足,他含咬她的耳垂,粗喘着问:“以后还说不说这种玩笑话?”
裴英娘哭着摇头,泪水忍不住潸然而下,“不说了……”
到后来她实在承受不住,颤抖着去咬李旦的肩膀,牙齿发酸,只咬出一个浅浅的牙印。
李旦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怀里,伸手扶住她,指尖摸到几乎湿透的长发。
怀中的人脸泛桃花,一双杏眼水波潋滟,发乱钗横,梨花带雨。
他心中柔情涌动,捧起她的脸,亲吻她酡红的面颊。
等裴英娘慢慢缓过来,李旦抱她去净房洗漱。
温热的香汤冲去一身黏腻,裴英娘双腿软绵绵的,浑身无力,靠着李旦搀扶才能站稳。
李旦把洗浴出来的她放在软榻上,低头垂眸,亲自为她穿衣。
脱的次数多了,自然知道该怎么一件件穿回去。
温香软玉在怀,鼻端萦绕着淡淡幽香,他的空虚得到抚慰,心满意足,动作温柔。
裴英娘抬眸瞪一眼李旦,“我还没吃饭呢!”
李旦挑眉,小别胜新婚,尤其是刚成婚的青年夫妻,分离几个月,再见时应该情炽如火才对,她竟然还想着吃饭?
他手指微微一勾,挑开刚系好的衣带,指尖顺着襦衫衣领滑进去,脖颈的肌肤细滑如脂。
“别……”裴英娘按住他的手,乖乖讨饶,乌黑明媚的双眸不停眨动,“阿兄,我错了。”
李旦眼底欲/火烧得更旺,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直接压下去。
她根本不明白,用这种无辜可怜的眼神看他,不是求饶,而是火上浇油。
等半夏和忍冬进房收拾的时候,发现不止寝室、琴室、侧间,连净房也乱糟糟的,到处是淋漓的水迹。
两个使女脸上涨得通红,匆匆收走散乱堆叠的锦被衣物,揭开鎏金莲花纹银香炉,重新点起一炉瑞龙脑香。
帘内香雾弥漫,李旦抱起昏昏沉沉的裴英娘,送回床榻上,用海棠红绣鸾凤衔璎珞纹薄被把她从头到脚拢起来,裹黍粽一样,缠得紧紧的。
然后抱进怀里。
他背倚床栏,眉眼低垂,盯着怀里的人看了很久,时不时俯身轻吻她微蹙的眉心。
裴英娘醒来的时候,看到一室明亮的烛火。
李旦一手抱着她,一手持书卷,靠坐着看一本经文,灯光笼在他俊朗的脸庞上,半明半暗,侧脸柔和。
几个月不见,只有书信往来,她很想他,不过暂时不告诉他,免得他太得意。
谁让他这么狠心,什么事都藏在心底不说!
他总是这样,因为年长的缘故,习惯替她着想,妄想一个人扛住所有压力,让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折腾她喜欢做的事。
所以她不敢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如果李旦知道武皇后有一天会杀死他的王妃,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
现在的他就够古怪了。
长史每天到底在忙什么,他为什么防备郭文泰,这几个月他的处境有多艰难……
这些李旦一个字都不吐露。
裴英娘应该为李旦的隐瞒生气,但细细一想,她其实也隐瞒了许多东西。
李旦不想让她发愁,她不想让李旦恐惧。
她偷偷叹口气,有什么可怕的?
反正最坏的结局也不过那样了,他们还年轻,青春正好,风华正茂,应该好好享受眼前的荣华富贵,吃香的喝辣的,快快活活过日子,那些波折纷争,随它去吧!
她攒了那么多钱呢!
先把钱花光再说!
王府的红烛是特制的宫烛,燃烧时悄无声息,不会淌下瀑布似的烛泪。
一枝红烛快烧尽了,烛火摇曳跳动,李旦专心看书,没有发觉。
裴英娘往他怀里钻,脸挨着他的胸膛蹭来蹭去,趴在他身上撒了会儿娇,小声说:“阿兄,现在可以吃饭了吧?”
李旦摇头失笑,抛开书卷,搂着她坐起来。
先把娇小乖巧的妻子抱着好好亲昵一番,吻得她喘不过气,只能轻喘着呜咽,才松开怀抱,整理好她散开的衣领,让候在帘子外面的半夏传饭。
使女们捧着食案汤水鱼贯而入。
裴英娘起身梳洗,一头青丝随意用丝绦束起,歪坐着吃一碗杏酪饧粥。
饿的时候吃一碗芳香甜美的饧粥,不止肠胃舒服,发软的手脚也一点点恢复力气。
李旦跪坐在一旁,袖子高挽,剥螃蟹给她吃,秋天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长年握弓、拈笔的十指动作灵活,很快剔出满满一碟子蟹膏蟹肉,淋上姜醋,递到她跟前。
她吃了。
他笑了笑,接着剥青虾,挑鱼刺,这一次没盛进碟子,直接把虾肉喂到她唇边。
她犹豫了一下,低头从他的手指咬走青虾尾,樱唇擦过他的指腹。
他自己不吃饭,手里不停忙活,灼热的目光始终围着她打转。
她回来了,他才知道吃饭的乐趣。她不在的时候,他每一顿饭都味同嚼蜡。
过了一会儿,他说:“螃蟹寒凉,别吃多了。”
不许她再吃螃蟹,扭头让使女送上烫好的菊花麦酒。
许久没吃酒了,裴英娘眼前一亮,端起酒盅啜饮几口,惬意道:“阿兄不和我对酌?”
九成宫的宫人也酿酒,但是滋味比不上王府的,醴泉坊的泉水酿造出来的酒味道更醇厚。
半夏立刻奉上烫煮好的酒盅。
李旦先喝半碗秋葵汤,再陪裴英娘吃酒。
烫酒的酒壶里烧着炭,揭开壶盖,里头咕嘟咕嘟冒着水泡。
吃饱喝足之后,婢女撤走食案,夫妻两人挪到旁边琴室下棋。
裴英娘执黑子,试了几招李令月教她的对弈策略,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这样吧。”她眼珠一转,“阿兄,我赢了的话,就亲你一下,赢几盘,亲几下!”
李旦正襟危坐,眼睛盯着棋盘,不为所动。
“英娘,该你落子了。”他说,语气严肃。
裴英娘颓然,李旦果然软硬不吃。
思考半天,觉得手中的棋子落到哪里都会输,干脆随便瞎放。
瞎放着瞎放着……她发现自己好像要赢了。
她愣了一下,把琉璃宫灯挪到榻上,对着棋盘一照。
确认自己真的要赢了,她抬头看对面的李旦,一脸不可置信。
李旦面无表情,仍然坐得笔直端正,眼神平静坦然。
仿佛他刚刚倾尽了全力,并没有故意输给她。
裴英娘嫣然一笑,蹭到李旦身边,勾住他的脖子,亲他的脸。
早知道这一招有用,应该早点使出来的!
亲着亲着感觉到他呼吸急促,滚烫的身体贴过来,直接把她压在猩猩红穿枝百花毡毯上。
她伸手推他,推不动。
胡子拉碴的脸蹭过细嫩的皮肤,她身子直颤,脊背酥酥麻麻。
他白天享受过一番,没有那么急切。
她受不了这样甜蜜的折磨,忍不住抓他的背,不知是催促还是埋怨。
他低声笑,笑声如蛛丝一样缠绕在她耳边,蕴着淡淡的酒香,近乎呢喃,“十七乖,就好了。”
一直闹到大半夜,屋子里隐隐约约的响声才慢慢平息。
半夏和忍冬已经麻木,等里间静下来,去院外叫婢女抬来热水,蹑手蹑脚进房收拾屋子,从琴室到东间床榻湿漉漉的,整张铺满沉香木地板的毡毯都要换。
沐浴完,裴英娘坐在窗前,伏榻晾头发。身上抹了香膏,香气袭人,和搽头发的兰脂香味混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香喷喷的糕点。
李旦也这么觉得,打发走婢女,找来锦帕,坐在榻沿,一点一点帮她绞干长发,看她新浴刚起,倚着锦缎宽枕打瞌睡,娇软香酥,丰艳雪腻,轻薄衣衫下透出淡淡的肤色,比晶莹剔透的玉露团还诱人。
“阿兄……”一声喃喃的呼唤打断他脑中的旖旎,裴英娘用闲话家常的语气,淡淡道,“你不去接我……是不是阿父不许你出王府?”
李旦手上的动作陡然一滞,沉默片刻,接着帮她绞湿发,“没有……”
裴英娘翻过身,一头青丝铺满整张软榻,仰着脸看他,“阿兄,别瞒着我。你不说,我还是会知道的。我不想听别人转述这段辰光长安发生了什么,只想听你亲口说。”
李旦垂眸看她,半晌后,终于点点头,“不错,阿父不许我踏出长安一步,我和七兄都不能。”
“是为了太子?还是皇后?”裴英娘追问。
李旦淡淡一笑,看一眼支起来的窗户,外边黑魆魆的,看不清果实累累的石榴树,只有石榴果长得好,葡萄已经只剩藤蔓,荷花也落尽了,没有莲蓬,“宫中谣传母亲想废掉六兄,册立七兄或者我为太子,东宫人荒马乱。阿父下令,禁止我们离开长安。”
李治已经控制不住武皇后,他把李显和李旦拘在长安,也是无可奈何,一旦两人离开他的保护范围,难保不会成为李贤和武皇后争斗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