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宁予年得上班,黎淮是跟宁予年一起起来的。
窗外在夜里看起来隐匿不为人知的小角落,原来阳光普照,鸟语花香,围墙栏杆上爬满了绿意盎然的藤枝,盘虬交错。
黎淮直到现在睁眼,才有机会好好看清自己身处的房间——他昨晚到底是没顶住宁予年软硬兼施的“撒娇”,陪着又玩了一次。
在宁予年回来以前,严管家一直把这里锁着,没让任何人动,打扫保养亲力亲为。
于是黎淮也从来只是知道这个角落,并不过来逛。
眼前的原木家具,肉眼可见载着年代感。
样式不是现在时兴的,木头材质也不是最好的,但都被保存得很认真。
表面漆皮完好无损,没有潮霉变,管家仔仔细细打过蜡,时不时还会拿出来翻新。
床下地毯也保留着以前的。
钢琴键般黑白交错的花纹里,白色的部分已经微微泛黄,但脚踩上去的质感依旧柔软。
宁予年从床上打着赤膊起来,弯腰弓背坐在梳妆台前刮胡子,身边那些家具瞬间被衬得小小的。
黎淮一个晃神像是看到他以前在这间屋子里的样子。
“严叔竟然没说要帮你换家具。”
黎淮意外。
换新,是他们这个管家最爱干的事,没有之一。
家里的地毯、窗帘、墙纸等等一切能换的软装,最少最少也是按季节换。
有时碰上喜欢的甚至按月换。
黎淮经常闭眼、睁眼一下楼,屋子里的布置冷不丁就成了他从没见过的。
“就这几天他给我提了好几回,我说不用。”
宁予年想起严叔拿着平板,追在他屁股后面期待询问的架势就觉得好笑:“我在国外除了一栋固定的别墅,其他也都是长租这种房间,小小的,很方便。”
黎淮还懒在床上看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被子搭到腰际,又软又厚的靠枕继续他们的使命,垫在腰后。
“经常到处跑吗?”
宁予年动作很快,边换衣服边说:“我跟那两个朋友在法国还跟着老头的时候,的确没有到处跑的说法。但后来老头去世,为了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就到处跑起来了,换了一种运作模式。”
这个“老头”,宁予年之前给黎淮交代过。
一个每天只是去家附近的咖啡厅见见客户,却被他们三个盯上的“倒霉蛋”。
“你说留在尼泊尔教书那个负责设计出图,我就以为你们三个独立分工,只有他会。”
黎淮在说他昨天晚上拿出设计稿的事。
宁予年身姿板正站在穿衣镜前,已经开始打领带:“我们三个老头都教,只是他最有天赋。最开始我们发家除了老头的人脉,主要还是靠他的设计。”
黎淮了然,又说起他在南塘做的莫比乌斯:“所以你们什么都是一起学的,做东西你也会。”
宁予年:“我就会点皮毛,肯定跟宫范闻从小跟着人学的没法比。”
宫范闻,就是指做凤冠那个,在碰到他们以前就是这个行当里的。
宁予年揶揄:“虽然我不至于跟他一样因为搞上自己师娘,被赶出的师门上街流浪就是了。”
黎淮:“所以你就专心当交际花。”
宁予年打理好仪容仪表,煞有介事对他露出一个笑:“谁让我不学无术,只知道怎么讨人喜欢呢。”
关于他是怎么从孤儿院一步步走到今天,其实跟之前肖走了狗屎运碰到高人的猜测差不多。
区别只在肖是真走运,黎堂主动看上他。
宁予年他们则是看准机会,死乞白赖硬凑上去的。
那时候那家咖啡厅的客人,总喜欢自己点单时带着多点一杯,留在店里。
有点像以前放在收银台边上的捐款箱。
只不过一个捐钱,一个捐咖啡,专程给附近的流浪汉。
他们三个每天都会厚着脸皮,守晚上比打烊早一点点的时间过去。
而那个时间,正巧是老头见客户的时间。
宁予年三人注意到他,就是因为他每天都会约不同的人在咖啡厅里见面,委托他做东西——也就是宁予年现在做的。
但客人们大多只是口叙。
要求千奇百怪,说一半还爱前言不搭后语地乱改,老头以前七七八八还能记全,但后来慢慢年纪一大,记性就开始靠不住。
他一要面子,二要专业,说什么都不肯边听边拿笔记。
于是每次等客人走了,老头自己待在咖啡厅里复盘的时间越来越长。
所以虽然宁予年总说自己不如他另外两个朋友,但当初这老头决定收他们三个的决定性因素,其实是他。
老头需要一个记性好的打下手。
在此之前,他们闭门羹没少吃,冷板凳没少坐。老头还骂他们是血吸虫,只要一沾上就甩不掉。
是后来有一天老头终于被他们缠疯了,随手在家门口留了本法语原装的《红与黑》。
宁予年当时刚到法国不久,法语极差,日常讲话都捋不顺,但三天两夜就把《红与黑》整本背下来了。
老头翻书任意抽查,他都能准确说出页码和前后句,一字不差。
以至于老头根本不信他是第一次接触这本书,宁予年只好承认他以前在拉斯维加斯待过。
在到法国以前,他们三个去过很多地方。
最开始宁予年只在意大利的街头碰到了宫范闻,而他们的主力设计,是在拉斯维加斯碰到的。
一个婚纱店卖苦力帮人举灯的活计,因为某天多嘴,突然告诉摄影师另一种打灯方式更好看,惹得人恼羞成怒把他赶走。
宁予年在拉斯维加斯自己是不赌的,但会“帮”客人赌。
只要是经他眼皮的牌面,一眼全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