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拉的勺子终于停了下来,戴平安没有回头,但声音却冷的能掉出渣来:
“如果真要顾忌朝廷的颜面,您就该老老实实的死在布商堡的地牢里,而不是把朝廷的秘密透漏给我这个通缉犯听。我说的没错吧,违抗上命,自作主张的阎孝国阎大人。”
转过身子,看着面目消瘦,一脸菜色却还硬撑着的阎孝国,戴平安不知该感到可悲还是可笑:
“已经被出卖了一次,难道还不够?那位咎由自取的公主,难道真的需要你我来营救?”
听到这话,脸色刷白的阎孝国呆在原地,一直挺着的腰杆也跟着佝偻起来。
需要救吗?
当然不需要。
既然都决定出钱赎人了,又怎么可能冒着被撕票的风险去组织营救,想把公主救出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阎孝国的一厢情愿。
老黄为什么找上戴平安这个匪徒,一是当时确实无人可用,二是朝廷根本不允许阎孝国救人。
从打算救人的那一刻开始,阎孝国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失败了,威胁到的是皇家贵胄,大清公主的安全,
成功了,才真是伤到了的满朝文武,皇上太后以及大清朝廷的颜面。
一个从三品的区区护卫,就能把公主从洋人手里救出来,这是为国家挣回了脸面没错,可这打的也是做出赎人决定的文武百官,大清皇帝以及慈禧太后的脸。
所以从一开始,阎孝国就不可能成功,朝廷也不会让他成功。
这才是让戴平安感到最愤怒,也是最恶心的地方。
为了公主的安全,朝廷宁可压榨民脂民膏,支付天价的赎金也不愿意派人冒险。
为了朝廷的颜面,皇城里的那帮人宁可把赌注压在绑票的洋人匪徒会信守承诺上,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国民,自己的官员,为此不惜把阎孝国救援行动的细节和情报,通知给看守人质的贝克特上校。
宁与友邦,不予家奴,这句话不是简单说说而已。
钱可以花,人甚至也可以赎不出来,但为了大清朝廷的颜面,绝不能在皇帝和太后已经做出赎人的决定后,让一个小小的,从三品的奴才把人给救回来。
阎孝国许久都没有说话。
冷风呼啸,盘子里的牛肉土豆也冻成一团,戴平安毫不在意,用勺子挖起来填进嘴里,嚼吧嚼吧咽进去肚子里。
阎孝国真的错了吗?
没有,
救人是没错的,
错的是他背后的朝廷,错的是他还对背后的朝廷抱有信心。
戴平安把盘子刮的干干净净,在他吃完最后一口,想要转身离开时候,阎孝国伸手拉住了他。
“你不恨我?”刚刚还能勉强撑住的阎孝国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是我留言,让老黄骗你来这,拖你下水的,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有什么可在意的,我本来就活在水深火热里。”
戴平安没有撒谎,真没有什么可在意的,没有阎孝国和老黄的指点,他能不能活到今天还是一个问题。
看着一下子没了精气神的阎孝国,戴平安心中也有些不忍:
“先在我这好好休息一下吧,等这边妥当了,我送你回圣丹尼斯。放心吧,公主那边有朝廷出钱,肯定不会有事,您就别再操那份心了。”
阎孝国松开了手,戴平安转身想要离开,结果刚一迈步,就听身后“扑通”一声。
男儿膝下有黄金,阎孝国不但给他跪下了,而且是双膝跪地,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戴平安没有立即去搀扶,也没有马上答应,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对方,不知不觉间,手里的铁勺子已经被窝成一团。
“给我一个理由。”
“她是朝廷的公主。”
“就因为是个公主,我就得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戴平安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朝廷已经出钱了,十万根金条,难道还不够吗?您又何必多此一举,非得把人救出才行。”
“朝廷的公主不能被绑架,也不能被勒索,更不能当成一件东西被买卖……”
“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公主?”
“阎大人,这里的华工是怎么来的您不会不知道,除了走投无路的,剩下一多半不是被骗过来,就是被当成‘猪仔’卖过来,也没见朝廷出钱把他们也赎回去。”
“还朝廷的颜面,屁的颜面,朝廷的颜面早就在国外丢的一干二净了,不再差这一两回!”
越说越气的戴平安转身就要离开,却阎孝国一把揪住,消瘦干涸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可她是终究咱们的公主啊,要是连咱们国家的公主都保不住,都得靠拿钱才能赎回来,我真不知道以后我还能保住谁,帮帮我,戴平安。”
“轰隆!”
一道惊雷闪过天际,
这场雨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