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县, 城郊, 黄氏织坊
天刚蒙蒙亮,公鸡响亮的打鸣声便响彻整个工坊,绵延不绝。
工坊占地数十亩, 周围修着两米高的黄土围墙, 沿着墙边种着大量荼蘼, 被细木格攀引在墙上, 如今已是一片翠绿, 待到五六月时, 便会开满上满墙的小白花, 甚是美丽,同时茎叶上的尖刺也是防盗的好物——刚刚建起墙时, 总会有皮实的小孩翻墙进来,摸走一小零小碎的东西。
工坊北边是一片联排的一层瓦房,每间都住着四五个女工, 鸡一叫, 她们便三三两两起床出门,开始一整天的忙碌。
这其中最里边的一间, 是王氏独住的地方, 在她侄孙王孙不回家时, 她一个人便住在这里。
很快,王氏便洗漱干净,她将花白的头发盘起,看着镜子里利落严肃的老妇人, 满意地点点头,随着女工们一起,带着碗去到了食铺。
做饭的厨子们早早地蒸好了馒头,蒸抽垒了十几层,女工位拿着印着花纹的小票,和厨师们换馒头。
这是织纺的福利,每月用很少的钱,便能买一月的食票,一票能用两个大馒头,还送一勺泡黄豆,加一碗豆浆。
去年刚刚建坊招工时,不少女工会一天只吃一个,死命地喝豆浆,剩下的收起来,给坊外的家人吃。
王氏发现这事后,立刻下达命令,不许将食物带出去,但还是很难杜绝藏匿。
但后来,在有几个人因为饥饿完成不目标,被开除了之后,女工们绝大部分都改掉了这个坏习惯。
没办法,坊里的工作强度太大了,不吃饭,根本完不成。
王氏喝完豆浆,又将自己的铁水壶装满,便带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她本来不认字,但前几年为了工作,学习得很认真,虎儿还会抽时间耐心地教她,如今,写上一千个常用字还是没问题的。
就是这项技能,让她在上党的管事中脱颖而出,被调到了蓟县委以重任。
织室在南边,王氏面色严肃,她一一检查了今日的原料,细致的纱线一卷卷十分整齐,被换到机器上,是她每日要亲自来保养的。
看着大机器启动,再看哪个织工的飞梭不对、经纬不密,都会上去指正。
很快,织机的连绵的轰隆声便响了起来,在她听来,非常悦耳。
走了一圈之后,她又去了旁边了染坊看了看。
这里的靛泥是从渤海郡那边运过来的,如今渤海郡也种蓼蓝植物,因为产量高,价格低,比什么栀子、红花、质量还好,没有什么杂质。
长卷的、织好的布上用黄豆粉加石灰做成的防染剂画上图案,被织工们将织好的布崩绕在蚊香一样的木器上,放入染池,然后又提起来,又倒过来放入下一个染池,随后便晾起来。
青绿的布在空气里,会渐渐变成蓝色。
坊主说,这就叫青出蓝而胜于蓝。
旁边还有工人将干掉的布上的防染剂刮去,清洗干净后,便是蓝底白花的双色花布了。
王氏上前检查了成品,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回车间巡逻。
因着她掌握着生杀大权,周围的人对她都很尊敬,她也自觉要回馈这种信任,工作得特别认真。
“王主管,”经过一个黑瘦的妇人时,她突然叫住王氏,小声道,“那张家的婆姨这么一小会,就去了三次小解了。”
王氏看到车间门口,一个穿着单衣的妇人正匆忙地走过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她也是又黑又瘦,但肚子却有很大一圈,王氏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她显是怀了有七八个月。
于是,她正色道:“生育子嗣,容易尿频,只要不耽误任务,不必理会。”
举报者有些讪讪:“哦,那行吧……”
王氏点点头,继续巡逻,她走到那孕妇身边时,孕妇明显有些紧张,看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就带上一丝恳求。
“认真工作,别想太多。”王氏随口一句,便让那孕妇放下心来,显是大松了一口气。
王氏略为叹息,先前坊主黄宗钦想着给这些孕妇放产假休息,还是被她给阻拦了,这些织妇都是贫民,回家是不可能休息的,耕作洗衣作饭,不到生孩子,根本不可能休息,便是生了,第二天也要干活,还不如在织坊里生,至少有口热水。
“婆婆,给您!”又走过一个岗位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突然递给她一个布包,冲她甜甜地一笑,继续认真工作。
王氏迷茫了一下,仔细一看,发现是个用碎布料拼接成的荷包,但心思很细,拼出的花纹甚是别致。
“怎么有这么小的姑娘?”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王氏一抬头,瞬间一惊,险些跪下去。
只见不远处,她家坊主黄宗钦正陪着一名气度高华的女子,站在门口处,为她讲解。
王氏是见过那女子的,那可是渤海公,居然来了他们纺里?
她不自觉地挺起胸膛,上前小声拜见,然后又抱怨坊主怎么不提前说声,她也好迎接。
黄宗钦当然不会提前说,这可是陪女神微服私访,剧情感十足,怎么可以搞得和迎接领导一样?
于是笑眯眯地岔开话题:“这是上次那个小姑娘?”
王氏笑了笑,将荷包收了起来:“是啊,就是您上次不想收的那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