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庆书院的大门畔,在无数学子的面前,在无数吃瓜群众的眼眸中,他非常从容的踏了上去,仿佛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如同是寻了一个休憩之地一样,靠在木栏一盘,闭眼似乎睡着了。
欧阳修因为是讲师,凭着腰牌,每旬可以有两次机会出入书院,他花费今次之机会,难得不去买最爱喝的“状元红”,而只为了更近的和刘平告别。
其余众人,或也不惧者,有同欧阳修一般想法,来到了囚车之畔。面对这群人,刘平自有感动,他重新正起身子。
“以后书院,全都有赖诸位了!”
马车开动,刘平坐着囚车走了。
他的孤独背影,却是深深刻在了许多人的脑海之中,变成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
皇宫今日显得很静,便是一大早的常朝之上,诸多大臣也都稀稀落落的谈了些平日中小事。
寂静,实际或是意味着有更大的暴风雨即将袭来。
当常朝结束,处于内朝之时,各种矛盾迅速爆发了。
第一个事情,自然是刘平的罪罚。这个罪罚到底是什么,很难说出一个道理来,即是大家议论之于焦点所在。
要说刘平谋反吧!他还真没有做,反而为大宋做了很多实事,而且其人还是太后之侄,天子之表兄也。
若以谋反罪处置,株连九族,哦,这么看来,太后与天子诚该一同处办才是。
这话自没有人敢说,大家都主动忽略而去,遂而,很难达成一致。
“当押入大牢,将之关尔!”礼部尚书杜子寒目光敏锐,大声呵斥道。
刘平之所为,便是了解越多,越是能感觉到期于礼法之不敬,杜子寒可没年纪太后皇帝之想法,他尚以为将此不敬礼法,目无尊卑之人,在牢狱之内,关上一辈子,已经是很轻很轻之处罚。若非念及两位贵人在上首,其或建言之直接砍头。
“微臣之于建议,将之流放三千里,一生不得返回开封。”
“泠侍郎之建议,我不苟同,当将之杖责,后以不得录用,再行流放才是!”
……
方才于崇政殿内,尚装作若无其事之诸人,现在却是争得面红脖子粗。
皇帝赵祯坐在上首,默默望了眼帘子后的太后,又重新摆正了身子。
下方臣子之所为,于之眼中就是一个笑话。
随着这两年于朝中诸事了解越多,便是主动参与了一些布置。
赵祯可算是看透了。
当一人得势之时,没有一个人敢言,甚至不乏巴结之辈。当一人失势时,就有无数人站在“理”字上面,大义凛然的指点江山。
所谓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不外乎如此尔!
赵祯面上平淡,内心冷笑不已。
他的目光于每个朝臣脸上,有的人似乎受到了鼓励,说的更大声,吵得更热烈,仿佛不能引起年轻的皇帝注意一般。而有的人则是默默低下了头,他们感觉到,天子今日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似乎充满了杀伐之意。另有人,如吕夷简,重新起官的李迪等人,眼不观心不跳,如同一个个石头。
赵祯将所有人的面孔尽收眼底。
在内朝之前,太后已经说了。
今日是他独自处事的一次,所以,太后今日不会发表任何看法见解。
一切都需要他这个皇帝亲自出面,并于朝臣说道。
赵祯按照之前的流程,先是听着他们热议,好于自身内心的想法对应。但见下首的臣子,越说越变得离谱起来,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便是这道咳嗽,让侧殿内所有的议论,全都归于平静之内。
大家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看向年轻皇帝的脸庞。
为这么多平日经常指着鼻子说道的臣子,赵祯适应之后,早不觉得紧张了。
他考虑一会儿,方道:“诸位爱卿的建议,朕全都知道了!
但诸位安庆是不是忘记一件事,不,是很多事。
这些皆为刘平与我大宋有利之举。
六年前,天禧四年,先帝尚在时,刘平出蜀来东京城,当时露宿农庄,见农庄木犁陈旧,遂帮着修缮。后得农监查看,惊为天人。
当时朝廷本有奖励,但刘平赐尔,将之购买粮食,施粥百姓。
后数年来,刘平多有作为。
包括近几岁来,为诸位爱卿贬低的一无是处的万卷书局。行以小说事务,仅仅是一方面,但其与国子监合作,多有刊印蒙学之册,免费供给庠序之所,这是以为教化之用。
另如安庆书院,阵以为命名,或有嘈杂,但诸爱卿,或有不少子弟立于书院之内,当知晓其中之改变……”
赵祯语气平静的叙说,每说之事,其实都是一件无法反驳之事实。
舍内再有沉默,便是无人做以应答。
天子之话,实际也是对刚才言谈者的一次有利反驳。
众人主动忽略了刘平所行之益事,却是努力将之推向深渊。天子看不下去了,所有出言。
而以刘平所罪,该用何法,莫须有乎?
许多人为了搜寻并发现刘平之罪行,可有不少人派人时常以跟踪。其是为了对付刘平,更是为了对付太后刘娥。
现在刘平倒是垮了,但实际想来,于太后并无多大影响,最多不过是失去了一个侄子一样。因为,刘平于事之上,并无仗势欺人,他所拥有之一切,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自行努力取得的。
他不是纨绔,他是一个实干之人尔!
而此,便是此番出言者,还要面临天子的注视。世上之很少有真正大度无比的圣人,至少当下年轻的天子,就不是。
所以,天子也有喜怒哀乐。便如当下,天子即便努力的养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其目光所见,全为愤怒。
天子很年轻,天子会记仇。
便是这等沉静之中,吕夷简出列了。
他的双眼充满了智慧沧桑,当年与之争锋的寇准、丁谓,王钦若,林特。一个个都从朝堂中离开,或有人身故,但他依旧站在这里。
这足以说明一个问题,吕夷简的政治意识很高。
他即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于朝中臣子如此,于皇帝同样如此。
“官家,臣以为,于刘平之定罪当为不敬。当下西北战事愈演愈烈,或以为充军尔!”
吕夷简话语一出,满殿哗然。
姜还是老的辣。
吕夷简这一番建议,便是直接将刘平的所有退路堵死。到了西北与党项人的战场上,那就是九死一生。
赵祯很纠结,是非常之纠结。
在之的想法里,自是将表兄刘平发配到某一地,比如富庶之江南,待过上一两年,恰逢天下之大赦,以行免罪释放。
可现在,便看朝臣纷纷颔首之模样,他之内心却是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