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讶异他竟又认出宋延来了。
要知道,前半柱香他还在絮絮叨叨,非逼着昏迷的宋延还酒钱。荻花簌簌,曹獬灌了一口酒,将手一横,把酒坛交到白耳大狌手里。
“啊————”
忽地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舒展过筋骨,目光巡睃茂密的荻花丛,似乎心上一松,高声道,“走,我带你俩去个好玩的地方。”
“前辈,我们去哪儿?”江芹两眉蹙着,忙问。
他也不说去何处,宋延现在决计受不了颠簸的,她实在无法安心。
曹獬回过头,神秘地笑了笑,这时她才发现,他那头白黑混杂的头发里白发变得愈发多了起来,几乎占满了,低声笑道:“你这粉嘟嘟圆乎乎的丫头,还怕我害了他不成?”
说着,他指指头上白发,“我要是害了他,谁给我治蛊毒。你往常的机灵都到哪去了,我说他死不了,保管死不了。”又指指荻花亭顶上蹲坐的白狌,“你,去,驮着。”
大耳白狌一得指令,当即从荻花亭顶上扑通跃下,落在荻花丛中,溅起点点荻绒,纷纷扬扬,如丰年大雪。继而一下跳进亭中,冲江芹唧唧叫唤。
弯着背,一张毛茸茸的打量回过头,像在催促。
宋延唇色青白,身上早已被鲜血浸透的残破衣裳结成暗红色的块状,稍稍一动,鲜血再度汩汩溢出,江芹咬牙,极力要求自己忽视那些涌出的血,费劲周折,总算将长手长腿的宋延移到白狌背上。
不知何处涌出来的鲜血打湿白狌背上的绒毛,形成一道道细长血线,蜿蜒而下。
他的身上,还有一处完好吗……
江芹五指一紧,快步追上,捏出衣袖,抹去他脸上留下的血痕,望着那俊逸的眉眼,感受点点血腥气息,无声地握住他的手。
好冷。
好凉。
她一遍一遍,确认他的脉搏。
曹獬在前,用剑拨开丛丛荻花,几人沿着石径一路走。
天色灰蒙,身躯擦过柔软的荻花,莎莎作响。
江芹不知道这是哪里,更没想到,曹獬竟将他们带到一间简陋的竹篱茅舍前,门外一口方正的山泉井,屋后两间茅舍并立,麻雀虽小,屋中饮食起居用物一应俱全。
她顾不得多问,将宋延安顿在床上,盖好褥子,立时去到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这期间,她暗自观察,发现不止曹獬,连那只狌也对这儿东西存放了如指掌。
大约这是他从前住过的屋子。
厨间外四周种了几棵大树,树上光秃秃的,白狌在外捡枯枝,没捡几根,又踩起枯叶来玩,活蹦乱跳,无忧无虑。江芹坐在小杌子上看火,仿佛度秒如年,眼巴巴看着大锅,总觉得时间过去许久,水迟迟不沸。
好不容易烧开,她捧着铜盆进进出出,每一趟出来,都是满满一盆血水。
看得坐在屋前饮酒的曹獬见她愁眉不展,自己也乐不起来,酒也无味,看着她忙进忙出,脚不沾地。估摸着时辰,回屋取了件雷师尘留在这儿的旧衣裳去厨房。
一进厨房,不见江芹,却看见自己养的狌也泡在桶里,舒舒服服洗着热水澡,热气氤氲,厨房烧着火,一点不冷。
见主人来了,两手扒在桶便的白耳大狌冲他叫唤两声,洗得两腮红红,特意转过去给他看。曹獬一看就知,八成有人心善,瞧它驮人时留下一背的血,也给它烧了桶热水。
心里大为不服,他还没洗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