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很快。
残烛一段,四面全是长条烛泪,悚然如哭。
江芹是被热醒的,被子里热气腾腾,昨夜寒冷,迷迷糊糊中,像抱着一团温火睡着的。
天亮之后,恶寒跟着黑夜一起散去,再搂着那团火,她被热出一背的汗。
两人同盖一条锦被,这头混乱,那头规整。
不但被子天然之别。
睡姿也是。
男子规矩地睡在床侧,如同一尊白玉神仙。纱帐不曾放下,阳光被窗纸筛过,朦朦胧胧笼在他脸庞。听见方才的惊呼,睁开眼睛,未语先笑。
见他轻笑,床里囫囵一个鲤鱼打挺撑起的人呆了呆。
直到看见那方断臂,才记起,这不是从前的宋延。
同床共枕一夜,惊掉下巴的准是他,失声尖叫的也该是他才对。江芹抓着被角,见到自己和宋延里衣齐整,一丝不乱,心里一阵阵苦笑。
刚才那一嗓子,真真是白嚎了。
也好,也好,不用上演女流氓谢罪,满口说“恕罪”,求娶俏神君的戏码了。
胡思乱想,不知该哭该笑。
“时候还早,再歇一会。”
宋延掀开被角,独臂撑着立起身来,抚了抚她颈侧,潮乎乎的,绒发皆湿,像是梦魇发症,突然惊醒的样子。晨起见他在身侧,便这般可怖吗?
江芹呆愣愣跪坐在床上,眼神恍惚。
眼皮酸胀,还在犯困,但不肯闭眼,一遍又一边扫视屋内陈设。目光掠过宋延身上,落在枕边一团整齐油纸包上。
不是梦啊。
昨晚她真将预备给他的生辰礼物送出手了。
那就好。
捏着被角,江芹重新躺下,直挺挺地望着帐顶,融融红光浮动,拍拍身侧,示意他也躺下。
宋延撑着床,徐徐躺下,双臂贴近的那刻,他望着帐顶,一双肃冷仿佛无情的眼眸看着红帐,一眨不眨。
仿佛要将之看穿看透,看出她望着此等乏味的东西,在想什么。
手心一暖,柔弱无骨手覆上,女子手上带着些许潮气。
满帐红光中,悄然笼紧他的五指。
宋延神色凝滞,放低呼吸。
江芹仍旧望着帐顶,面上如常,心口怦怦直跳。
大约是一直放在被外的缘故,手指修长冰冷,如同执着一管管瘦竹,一段段冷玉,没有人间烟火气,冷冰冰的,待她焐热。
那只冷然大掌猛地翻转,肌肤相蹭后,精确找到她的五指,深深相扣。
掌心灼热。
室内沉寂,床边残烛一寸烛芯吐出最后几缕白烟。
“你会告诉他吗?”
“你以为呢?”
两道呼吸交缠起伏。宋延不答反问,手上又紧了几分。
他明白,江芹口中的“他”指李道生,或者说煞星,所谓告诉,自然是小雷州所在。现在,不仅是他族人隐世处,也是阿备等人藏身所。
江芹喉头一噎,半晌又问:“恢复手臂,只有这一个办法?”
宋延不语。
“你掌心,留有太渊剑灵力戾气。我知道,太渊没能封在云岫,剑上的蛛毒会害了你,你不能再用它。”她低低说着,偏头靠上他的手臂,仿佛寻常夫妻,晨起闲话,耳鬓厮磨,小小温存。
“宋延,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让我帮你,好不好?”
璀璨天光洒下,瞬息灌满整座司天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