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2 / 2)

霍煊小心翼翼问:“殿下,您是不是要送一面将旗给小叔?”

“是有这个想法。”

楼喻私以为,在霍延心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霍家的名声和荣誉吧?

希望这面旗子能让他高兴。

两小感动得热泪盈眶。

霍煊举手道:“殿下,我记得!我记得很清楚!”

霍琼不甘示弱:“殿下,我也记得!”

“行,那咱们三个就做一面旗子送给你小叔,怎么样?”

楼喻笑眯眯道:“布料我来出,阿琼负责绣上字。”

“那我呢!”霍煊急忙问。

“你就给阿琼打打下手。”

三人悄悄谋划好,就等正月初一送礼物。

结果两小从早上起来等到现在,也没等到楼喻派人通知他们,只好自己找来了。

可是!

楼喻刚刚还想着这几天不要与霍延有过多交集,结果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他还没从之前的尴尬中回过神来,便道:“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去了,你们俩送去吧。”

霍琼连忙道:“殿下哪里不舒服?我去叫陈师父。”

“不用不用,”楼喻摆摆手,“你们去吧。”

两人只好相携去了军营。

霍延正在营房制定新年训练计划,听人通报说霍煊和霍琼来了,便让两人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霍延问。

霍煊笑眯眯道:“小叔,生辰快乐!”

霍琼将长匣子捧到桌案上,认真道:“小叔,这是殿下、哥哥和我一起送您的生辰礼。”

霍延完全将自己的生日给忘了。

他心中一暖,又问:“殿下和你们一起?”

“嗯!”

霍延倒是生出几分好奇,什么样的礼物会让殿下和阿煊阿琼一起送呢?

他打开长匣。

手陡然瑟缩一下。

即便还没有展开,单凭这卷轴的长度和布料的颜色,他就已经猜出来了。

——这是霍家的将旗。

曾经被砍倒、被烧毁的将旗,如今由霍家的血脉亲手奉上。

他紧紧扣住匣盖,低哑着问:“这是谁的主意?”

他低着头,霍煊和霍琼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他紧绷的身体和青筋暴起的手背来看,便知他情绪一定不同寻常。

霍煊壮着胆子回:“是殿下。”

霍延胸口一烫,蓦地笑起来。

他小心捧出旗帜,近乎贪婪地凝望着,一点一点徐徐铺开。

这是属于霍家的荣耀。

就算曾经跌入泥潭,今后也必将腾飞九霄!

而这个机会,是楼喻给他的。

新年过后,新城建设和水利工程继续推进。

楼喻叫来李树,道:“我打算抽调一部分兵力修筑新城城墙,你来安排吧。”

“殿下,修筑城墙不是工匠的事吗?”李树不解。

楼喻轻叹:“工匠忙着造房子,等开春后还要参与春耕,我看营中士兵成天训练也挺枯燥,不如拉去修城墙。”

而且自己亲手修的城墙肯定更有归属感,以后守城时一定会更加尽心尽力。

李树又问:“殿下需要多少兵力?”

新城很大,城墙长度和高度加一起,需要耗费不少劳力。

楼喻估算了下,道:“五千人吧。”

当然,建城墙的也并非全部都是士卒,他还会安排一些工匠当做技术指导。

趁着开春之前,先把土层给夯实了,等天气转暖,再用砖石和水泥垒砌外墙。

李树接到任务后,就跑回营中找霍延。

“殿下说要点五千人建新城城墙,霍统领,咱俩一起挑人吧。”

霍延微愣,而后颔首:“好。”

五千人挑好之后,李树来找楼喻复命。

楼喻又问:“眼下骑兵练得怎么样了?”

李树老实道:“殿下,咱们营中霍统领骑术最强,骑兵营他管得比较多,您可以问他。”

“怎么,”楼喻淡淡瞥他一眼,“你是副统领,你却不清楚情况?”

“没有,只是霍统领经验更丰富,眼光更毒辣,能瞧出属下瞧不出来的事情,属下怕在您面前说错了。”

楼喻反问:“你不清楚就不能问霍延?”

李树:“……”

他只好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了,然后又跑回营中找霍延。

霍延:“……”

一次两次他还不觉得什么,但是次数多了后,他就琢磨出异样来。

楼喻这是在故意躲着他?

以前这些事,楼喻都是直接找他商议的,现在却成了李树。

他倒是没觉得楼喻故意冷落他,就是想知道原因是什么。

冯二笔应楼喻吩咐出府办事,恰好碰上霍延。

“冯大人。”霍延叫住他。

冯二笔转身,“有事儿?”

“上元节快到了,我想带阿煊阿琼逛逛灯市,只是我们往年没在庆州过过上元节,不知道哪些地方值得玩。”

霍延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倒叫冯二笔惊讶看他一眼。

看来霍延对侄子侄女挺有心的,还记得带他们逛灯市。

他便道:“咱们庆州不比京城,我不知道京城的上元节有多么热闹,反正以前庆州的上元节也就那样,今年不知道。”

生活富足才有精力享受,以前庆州老百姓生活清苦,哪还顾得上过什么上元节?

年一过就得辛苦干活。

不过今年嘛,或许会热闹许多。

霍延颔首:“去年我没机会见识,殿下与冯大人也是俗务缠身,不如今年一起?”

冯二笔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以!

眼看这街市上热闹的氛围,今年的灯市一定很不错!

这些可都是殿下的功绩!

他一定要带殿下出来亲眼看看!

回府后,冯二笔跟楼喻说了。

“灯市?”楼喻生出几分兴致。

去年庆州城内沉寂萧条,老百姓没心思过上元节,今年应该会有不同。

他耗费一年时间就是为了改变庆州风貌,现在有机会直观感受一下,自然不愿错过。

“好,上元节咱们都出去赏灯!”

转眼上元节至。

楼喻吃完晚饭,换了一身低调的衣服,带着冯二笔、阿砚、逢春、采夏一起出来逛街。

灯市如昼,火树银花,街市一派繁华热闹之景。

不少摊贩都摆上各种物件叫卖。

当然,人最多的肯定是花灯铺子。

猜灯谜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楼喻不太喜欢人挤人,也猜不出灯谜,遂绕过花灯铺子。

灯市虽亮,但到底是晚上,他又低调,基本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刚行至街角,忽听一声低呼:“殿下!”

所幸周围人少,没人听见。

霍煊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一脸兴奋道:“殿……”

“在外头叫我公子吧。”楼喻打断他。

霍煊仰着小脑袋:“公子,你也来逛灯市?!”

“嗯,玩得开心吗?”楼喻笑着问。

霍煊狠狠点头:“开心!”

他伸手去扯楼喻衣角,“公子,小叔和阿琼在那边呢,不如您和我们一起玩吧!”

楼喻心情舒畅,自然不会拒绝。

他跟着霍煊,来到另一家花灯铺前。

这家与方才那家不同。

前面的花灯铺需要猜灯谜,猜对了才能拿到花灯;这家花灯铺则需要完成射柳,才能拿到花灯。

店家在高杆上绑上布条,谁能将布条射下来,谁就能免费获得花灯。

射箭是个高端技术活儿,不是谁都会的,所以这家铺子前客流量不多。

楼喻到的时候,就看到霍延张弓搭箭,对准高杆上随风飘扬的布条。

这也太难了吧!

周围看客全都屏气凝神,直勾勾盯着霍延手上那支箭。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楼喻觉得霍延余光瞟了一下自己后,才意气风发地射出那支箭!

箭是竹箭,箭头削得也不够尖,按理说很难刺破布条。

这是商家惯常的把戏。

看客不信,商家不信,楼喻却坚信。

竹箭凌空飞跃,直直刺向布条!

下一刻,轻微的撕裂声落在耳中,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将所有人都震在当场。

竹箭携带布条落下。

众人还没回神,霍延已利落挑出一个兔子花灯,对掌柜说了句“承让”,穿过人群,行至楼喻面前。

灯火辉映下,少年眉若远山,目深似海。

他提灯而来,笑意轻浅。

“公子,想来想去,这儿只有您属兔,这兔子花灯,请您收下。”

楼喻下意识伸手去接,握上提杆时,不经意碰上对方的指尖,仿佛被惊着了般,倏然松开。

眼看花灯坠落于地。

霍延反应神速,弯腰捞起。

他注视着少年世子:“公子,你若不喜欢这个,我再射一个来。”

楼喻连忙拒绝:“不用,这个挺好。”

他接过花灯,左瞧瞧右瞅瞅,觉得这花灯做得还真挺别致。

“谢谢啊。”他朝霍延笑了笑。

霍延暗叹,殿下的态度跟以前没什么两样,所以,之前的“冷落”都只是巧合?

是他想多了?

“公子,您要不要去河边看我们放河灯?”

霍琼睁着圆溜溜的杏眼问。

楼喻自然不会拒绝:“走,一起去。”

河边有不少妙龄女子,她们弯腰放下各色各样的河灯,让河灯顺着河水漂流。

霍琼拿着准备好的河灯,小心翼翼托举到水面上。

逢春和采夏也高兴地加入进去。

一盏盏河灯漂浮在河面上,承载着人们无尽的期盼与希望。

美好得让人心醉。

突然,一道巨大的落水声传来,不远处的河畔传来一阵阵尖叫和骚乱。

楼喻回神,和霍延等人即刻赶过去。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快救命啊!”

“谁会凫水?”

霍延目力强,一眼就看到落水那人距河岸不远。

他环视周围,见一处僻静巷子里摆放几根长竹竿,立刻取了来,将竹竿另一头伸到河里。

“抓住!”

河里的人扑腾着抓住竹竿。

霍延臂力不俗,很轻易就将人拉上岸来。

眼下寒冬腊月,河水冰凉,那人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白,狼狈不堪。

楼喻皱眉盯着他:“怎么弄的?自己不小心落水还是被人推的?”

那人乍一见楼喻,就要跪拜下来。

双腿屈到一半,被霍延用竹竿抵住膝盖,怎么也弯不下来。

有围观人好心说道:“是有人推他下去的!”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

楼喻眸色微凛:“彭竹,是谁推你下去的?”

彭竹是财务组的一员大将,笔试第三名,面试时楼喻对他印象还挺深的。

“这里人多嘴杂,公子,寻个僻静之处罢?”霍延提醒道。

楼喻点点头:“好,彭竹你先洗个澡换身干衣服,再去府中见我,那个推你的人我会派人去捉。”

“多谢公子体恤,不过推我那人也是无心,只是与小人起了争执,不慎将小人推落下去。”

彭竹抖着声音回。

“不论如何,都是他推你下的水,你不用为他遮掩。”楼喻到底不忍见他瑟瑟发抖,直接下令,“速速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府中见我。”

彭竹不敢违令:“是。”

彭竹走后,楼喻便命冯三墨搜捕推人者。那人是在众目睽睽下推彭竹下水的,找起来并不难。

等楼喻回到王府东院时,那人已被逮到。

冯三墨亲自审问的,问完后眼中透着几分迷茫,还有几分为难。

他来到东院,站在楼喻等人面前,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楼喻问:“怎么不说话?”

冯三墨正欲开口,彭竹赶来了。

他容貌清秀俊雅,身形瘦削,穿着一身宽松袍服,颇有几分出尘气质。

“小人拜见殿下!”

楼喻:“不用多礼,起来吧。”

彭竹起身后,面露惭愧道:“小人莽撞,不慎扰了殿下赏灯的兴致,还请殿下恕罪。”

“行了,”楼喻眉头微皱,“到底怎么回事?”

他手下的人被人欺负,怎么说也要找回场子。

“殿下,那人是小人旧识,只是今日与小人发生口舌之争,这才不小心推小人下水,没想到让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惊扰到殿下。”

彭竹如此维护那人,难道真的只是口舌之争?

楼喻看向冯三墨。

冯三墨会意,言简意赅道:“回殿下,那人已向奴交待,他同彭账房确为旧识,只不过,他二人曾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彭竹面色唰地变白,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个彻底。

连霍延都不免看向他。

彭竹猛地跪到地上,神色虽凄楚,目光却坚定。

“殿下,小人自知污浊,不敢觍颜继续为您效力,小人自请辞去账房一职!”

楼喻初见他,便知他自有傲骨。

虽清高,但很守原则。

平日工作时,其余男账房在与唐雯、尤慧同事时,或多或少流露几分逃避之意,唯有彭竹心态自然平和。

这份自然平和是装不出来的。

而眼下,也是这份傲骨支撑着他说出这番话。

楼喻愣在当场。

他万万没想到,彭竹和那个人会是那种关系!

糟糕,撞破别人私情是不是不太好啊?

就在他懊悔之际,霍延开口了。

“彭先生,既然你与他已有盟约,为何他在不慎推你落水之后,却又弃你于不顾?”

楼喻不由点头。

没错啊!就算是不小心推下水,不应该赶紧救人吗?为什么要逃走?

很可疑!

彭竹大概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他木然道:“他与我年少相识,的确好过一些时日。只是,我们观念不合,纠缠了好几年,他最终决定与我分开。”

冯二笔忍不住道:“分开也不至于推你下水啊。”

彭竹自嘲一笑:“是我过于苛求了。”

这才让那人不耐烦推了他。

“苛求什么?”霍延沉声问。

楼喻有些纳闷,霍延似乎对这件事格外感兴趣啊。

“我想与他白头偕老。”彭竹落寞道,“只有我们两个人。”

楼喻惊讶:“这叫什么‘苛求’?”

这不是应该的吗!

彭竹听他这话,比他还要惊讶。

他以为世家贵族都是妻妾成群,不在乎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殿下,我是男子,无法为他延续香火。”

楼喻脱口而出:“怎么,他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还延续香火。”

“噗——”

冯二笔实在没忍住,直接笑喷。

殿下说话太有趣了。

就连苦主彭竹都不由被逗笑,心里面的怨愤一瞬间消减了许多。

他心道:殿下确与常人不同。

霍延眸色渐而幽沉,心头有些酸,又有些涩。

那个人的确没有皇位继承,可眼前这人,并非没有可能。

楼喻直接道:“他推你下水又弃你于不顾,合该受些惩罚。三墨,你去打他二十板子,再丢出去。”

冯三墨领命退下。

彭竹先前护着那人,也不过是看在往日情面上,而今殿下亲自下令,他自然不会上赶着忤逆。

且在落水的那一刻,他就想明白了。

日后那人是生是死,皆与自己无关。

“小人叩谢殿下。”

彭竹知恩图报,又转向霍延:“多谢霍统领救命之恩。”

楼喻有些同情他,遂道:“辞去账房的话别再提了,如今你已与他断绝关系,日后专心做账房,多赚点钱,岂不自在快活?”

何必要在意一个渣男?

彭竹蒙他开解,又是躬身一拜:“小人多谢殿下不弃之恩。”

他原以为,爱上男子这般惊世骇俗之事,会令殿下厌恶摒弃。

未料殿下如此襟怀坦白,心胸豁达。

遇到这样的主子,是他之幸。

彭竹的事于楼喻而言只是个插曲,对霍延来说不是。

霍延出身富贵,又混迹军营,对男子与男子之间的事情早就有所耳闻。

故而,之前得知郭棠觊觎楼喻,他只是觉得惊讶;皇帝给楼喻送娈童,他也司空见惯。

但今日彭竹之事,却令他陷入深思。

原来男子真的可以爱上另一个男子。

这种感情与肉欲无关。

它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彭竹说这是“苛求”。

真的只能成为一场“苛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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