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一兵一卒,不见血泪横流,至少明面儿是如此,但是却是将满城百姓在顷刻之间镇住了。仅仅是凭着训练有素的军队,与闲庭信步般的淡定。全城上下没有半点儿杂声,除却整齐划一的马蹄与士兵的脚步声之外,便是郎朗而起的对东宫储君的十问响彻了全城。
往者国祚衰微,率土之滨分崩离析,王室之尊,生民之命,万姓之存亡,几于泯灭。我太祖皇帝悲天悯人,泉下有知,佑万民庇后嗣。承太祖之遗训,高祖皇帝英明神武,富有圣哲,拨乱反正,拯将坠之国,造万民之福。救万民于水火,惠施恩德。今主应天顺民,受命践阼,恢拓宏业,万邦谐和。对德钦明,布政垂惠,以致万邦来朝,成天朝上国之风范。
知人善用,朝臣忠肃明允;明理是非,内外井然有序;敬上爱下,乃至上下一心功德无量。为君,宽宏大量,广开言路,胸若怀谷,不负天君之名。为父,温旭慈和,雅量有度,然今东宫储君不肖,却视而不见,诚伤天下万民之心。是以臣子宁濯,命授六师,龚行天罚古之行军,以仁为本,以义治之。
受命于天,授符于父,儿有十问问长兄,望君与父,皆宽之宥之。
古有云,王者之师,有征无战。臣虽非王,亦有王之雅度。进城不烧伤劫掠,入宫无违逆之心,唯有十问,而后悉听尊便。
臣宁濯问君:长公主之殇可安?天下万民可安?悠悠之口可有答复?
儿宁濯问父:公平公正之意?孝顺安和之道?包庇纵容之责?
弟宁濯问兄:谦和仁爱今尚在?以下犯上伦理何在?视伦常于无物,祖宗庙堂何在?兄为储君,如此悖逆,百姓社稷何在?何以为天下之表率,万民之青天?......
然而就在这样层层叠叠慷锵有力的责问声之中,从城东一道悠远而古朴的陶埙悠悠然响起。歌不成歌,调不成调,倒像是谁家孩子初学。但是陶埙特有的声调与音色,却是叫责问之声都随之弱了几分,天然的神秘与哀婉,一个不留神便流入了人心深处。
阿九包括许多不在外头的人,自然不知道现下外面的情况,这时候随着铃娘吹响了第一声之后,内心便止不住地震颤激荡了起来。明明是如泣如诉的声音,但是此时此刻在阿九的耳中,却是比宫廷雅乐之战曲更叫令人心激荡。
“怎么不吹了?”阿九看着铃娘将陶埙拿开了唇边,不免焦急问道:“这样短促,若是没听到,该当如何是好?”
杨妈妈轻轻地叹了一回气,而后看了看铃娘又看看阿九,低声解释道:“姑娘只需知晓,九安公公比咱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大。虽然不知道姑娘因何这般担心他的安危,但是既然说了紧急情况吹响这埙,必然是安排妥当的。所以不管短促还是悠长,只需吹奏便会有人通知到他那边,咱们静候回音就是了。”
铃娘见状当即点头,带着忐忑与不安,却也还是笑着说道:“是啊,九安就是这么说的,只要在帝京,只要他还在,就一定能够赶到。咱们只需耐心等待就是了,姑娘若是等不得,不如就叫杜仲她们进来为姑娘梳洗吧,反正这般模样也出不得门。”
阿九临走的时候,元玠专程拿了新衣裳给她换上,不论衣料还是尺寸,都是最符合阿九习惯的。是以,回来的时候,即便是面对陆老夫人陆二夫人,也未曾引起她们的注意。甚至于连杨妈妈都向铃娘投去了疑惑的目光,阿九自不消说。
“这些衣裳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全都是大姑娘当年的想法。”铃娘见状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随即目光便落在了阿九的身上,带着伤怀与落寞,低声解释道:“那时候九安初露头角,多少世家夫人都爱得很,尤其是有女儿的,恨不得结下娃娃亲。夫人当然也只是笑,还是大姑娘爽利,当即只说阿弟就一个,总不能都娶了。当场便研磨作画,说是将来谁家女儿能够做出她笔下的衣裳并穿上,就是阿弟的妻子了。姑娘身上的,无论披帛还是鞋面,都是大姑娘笔下的。”
若说开始铃娘口中说道大姑娘夫人的,还叫阿九有些愣怔,反应不过来,但是往后听一听便一切明了。想来这是当年定远侯府鼎盛之时,世家夫人之间聚会之上的笑谈罢!果然,自小就备受欢迎啊!虽然如此感慨,但是阿九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上的衣裳,也算是明白了元玠看到自己换上了这一身红装之后迅速背转过身的缘由。
当时阿九只当是不好看,别扭得很,毕竟自己长相妖媚,穿红更是有一股子没来由的风尘之气。是以,平日里阿九鲜少碰红色。但是现下看来,原来还有这一层文章。顿时,阿九脸色便红成了一片,元玠似乎很不爱用言语表达些什么,但是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都在给自己只有他知晓的承诺。
眼看着阿九面色酡红,铃娘心底的猜测也算是落到了实处,但是也是因为如此,脸色顿时见不到一丝血色。尽管九安很好,她也打心眼子里爱护怜惜着九安,但是阿九也是她的心头肉啊!若是九安一切都好,两人郎情妾意倒也未为不可,但是九安他如今,哪里又有什么成婚成家的资格。毕竟是断了根的太监,想到这一点,铃娘只觉心一阵阵的剧痛,纵然始终都知晓九安如今的身份,但是她却是从来不舍得以那样的身份去看九安,然而如今,却是不得不面对了。
“姑娘将衣裳换下来吧,这颜色实在是不衬姑娘,若是当真要去宁海侯府,没得叫人误会了。”看着阿九面若三月桃花一般的颜色,铃娘强压下心底的痛楚,看着阿九笑着说道:“想是九安手头上没有女儿家的衣裳,若是他无事,姑娘这衣裳还是要还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