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因为旁的,阿玠你不过是不想看清而已。”陈玉城自斟自饮,唇角一抹嘲讽的笑意分外惹眼:“人心就是如此难测,明明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但是相处的时日久了,还是会不受控制地产生感情。我知你不想听,但是阿玠你仔细想一想,你是不是把他当成父亲了。毕竟......”
眼角有晶莹剔透的光芒一闪,又是一杯酒下肚,而后陈玉城才又笑着:“毕竟,他也的确算得英伟,跳脱出来看看,当真是个值得尊重的人。”
元玠没有说话,陈玉城也不逼迫,只是转眸看着连星光都已经不复得见的夜空,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说不上来的怅然,想来眼下元玠的感受也是一样,多年满心期待的事情终于做成,但是却是在得了圣上崩,陈将军领兵全城戒严的消息之时,内心有一瞬的茫然。多年的夙愿,在那一刻便算是达成,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几乎就只是为复仇这一目标而活的人,却是在顷刻之间没有了方向。
仇恨没有那么容易被放下,又或者时间的力量实在惊人,在得知熙帝丧命的那一刻,陈玉城预想之中的大喜若狂没有出现。不至于难过,但是的确有些无法言说的沉重积在心头。一时之间,年轻的将军也无法消化这样惊人的消息,明明在从前的预想之中,那一刻自己要做很多事儿,但是当一切成为了现实,陈玉城却是异常镇定,甚至还尽职尽责做起了全城戒严。
亲力亲为,连许多本不该御前将军负责的小事儿,也不假手于人。
虽然口称元玠是将熙帝当做了父亲,但是何尝不是在说自己。作为禁军副帅,御前将军的陈玉城,也是被熙帝全心信赖着的。因为信任,所以平日也多多少少指点陈玉城一二。尽管不愿承认,但是的确也受益匪浅,叫人不得不感慨万千。是以,元玠的感受,陈玉城能够感同身受。
尽管没有约定,但是今夜两人却是各自都带了美酒,登上了月华楼。无他,因为就是十五年前的这一夜,定远侯府平昌伯府一夕变天。是忌日吗?并不,毕竟家中男丁先是收监,女眷圈禁府中,但是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一夜永生永世都不会被忘怀。一杯敬先人,一杯敬亡灵,一杯孤魂,一杯自己,一杯大仇得报,一杯心中惆怅。
就这么一杯连着一杯,一壶接着一壶,两人沉默着,意欲灌醉了自己,好得片刻的迷糊。少了清醒,便能够多得片刻的轻松啊!然而也不知是两人心间愁绪太重,还是酒劲不够,饶是喝空了带来的所有,双眸之中还是不见一点醉意。醉倒,对于时刻警惕保持清醒了十五年的两人来说,着实艰难。即便是最烈的酒,也不能伤及分毫。
元玠看着陈玉城苦笑,片刻之后,才低声说道:“不管怎么样,咱们这些苟活下来的人,总算是不负亡魂。我要去找阿九了,今夜便不陪你,我找到了能够叫我心安的人,希望今夜你说的并非只是搪塞乌云塔娜胡诌的心上人。宋珩,报仇只是我们的首要任务,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延续血脉壮大家族。我们不是就此失去了方向,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着我们。”
双眼依旧清明,但是眸间脸上的阴郁之色却是再也不复。元玠双眼之中闪烁着的是希望的光芒,想着阿九曾经说过的要与他一起将元氏亡人生回来,唇角更是浮上了一抹温柔而甜蜜的笑。元家上下几十口,阿九以为她在承诺些什么!但是就是这样不管不顾地做出承诺的阿九,却是叫元玠的心阵阵狂跳。
既然老皇帝死的时间并非计划之中,打破了这些年的筹谋,但是既然已经如此,或许也该与英王商议着新的计划了。九安是时候淡出了,毕竟阿九任务艰巨,元家上下几十口,须得早些与阿九投入其中才是。
看着元玠由心而发的温柔,陈玉城或者说是宋珩惊了又惊。或是因为宋珩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毕竟这个名字带来的震动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几乎是瞬间,脑内嗡的一声,有一根名为理智的弦顿时崩断,十五年从未失态过的宋珩,就在元玠的这一声称呼过后,泪流了满面。
全身颤抖着,热血沸腾着,连眸子都有一瞬红了,可见其惊心动魄。这么多年,没有人再叫过宋珩这个名字,甚至还不及九安幸运,即便失去了元玠之名,但是九安却是始终跟着他的。当年与元玠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宋珩以阿尨之名进了军营。从小兵做起,一开始倒也还是以阿尨之名,然而随着能力凸显,底层到底留不住。
升迁很快,毕竟是世家公子,自幼便在习文学武的世家公子,很难被埋没。然而阿尨之名着实有些儿戏,这才以母亲之姓,虞城之名代之。然而因为虞城到底是城池之名,将军沉吟了片刻,大笔一挥将陈虞城改成了陈玉城。
当陈玉城横空出世的那一刻,宋珩便彻底没有了生存空间。然而随着元玠的这一番话,宋珩内心顿时便有了新的希望,是啊,平昌伯府就剩自己一个,既然活着便要好好地活着。不光是自己要活着,连同伯府的每一个人的份,都要活够了。
但是想到这些的宋珩,却是满眼错愕的看着元玠。他不是不知道元玠与陆家嘉琰的事儿,但是宋珩怎么也不曾想到,元玠陷入的居然如此之深。这同自己认识的元玠,分明就是两个人,陌生得叫人惊心动魄。但是意外的,却是叫宋珩心内一阵艳羡。元玠就是元玠啊,即便是顶着太监的身份,也能俘获美人心。
宋珩当然记得阿九,毕竟平王乱当日,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元玠居然还拜托自己走一趟太傅府。当时还以为是有什么紧急情况,毕竟元玠急得全然失态,上一次见到元玠这般模样,还是当年亲眼看着一把火烧得定远侯府一片焦黑病中的小元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