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中只有赵贯祺一人。
他静坐在案后,安静凝视着旁侧一架青铜浇铸的灯树,烛光似乎在他的注视下觉得紧张,忽而上下一颤,左右小幅度摇摆一瞬,又颤巍巍怯怯地继续烧着。
赵贯祺此时戾气很重,双眸漆黑深不见底,眉间狠狠压抑着什么,忽然发作挥袖将桌上所有东西扫到地上,砚台墨笔镇纸叮叮当当砸了一地,大片墨痕绽放在织金的地毯上,看着十分刺眼。
“如苏柴兰,如苏柴兰!”一字一顿从齿缝中挤出这个名字,赵贯祺神色瞬时变得癫狂,眼尾通红通红,额上青筋毕露,“你杀了我那么多大臣!你居然敢!”
然而下一瞬,他面上愤怒之色尽数收敛,取而代之是一抹轻快的笑,赵贯祺手臂微颤,缓缓直起脊背,快意笑道,“呵,可他也杀了不少萧丞的人。”
“他帮了我,不是吗?”
偌大的御书房静了一瞬,戾气很快再次爬满他的面容,赵贯祺不受控制地在房中快步走来走去,一脚踹倒柱子旁的字画缸,烦躁低吼,“他在威胁我!他居然敢威胁朕!”
他脸上现出古怪的冷笑,笑容愈来愈大,笑出声来,疯子一般大笑,一脚踢倒八爪金龙的屏风,痴狂大笑几乎喘不过气来,眨眼间他又面无表情,盯着地上八爪金龙的眼睛平静道,“朕会让你后悔的。”
疯子,疯子。
另一边,百戏勾栏里,如苏柴兰赤足立于戏楼顶上,一身红衣在夜风中猎猎飞舞,长发毫无装饰拢在身后,奇异的异瞳恍若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唇如点血,静静凝视着东边。
那是即将日出的方向,亦是皇宫的方位。
天穹沉得像是要压下来,夜风一吹,被他随意拨到上面的黄金鬼面面具斜斜滑下,遮住了他小半张脸,也遮住了他半边妖冶稠丽的笑靥。
阿骨颜来到阁楼左右扫视没发现人,屏息听了听,毫不犹豫翻身上了楼顶。
如苏柴兰闻声回眸,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鹰眼。
阿骨颜看了眼赤红衣摆下他雪白如瓷的脚背,顿了下就要解领扣。
“阿骨颜,”如苏柴兰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命令道,“你转过去。”
阿骨颜依颜转身,他一袭黑色深衣,腰封紧紧一束,蜂腰猿背,中原的衣裳掩盖不了草原男儿结实流畅的线条,往风中一站便是一柄锋利无比足以破开夜色的刀。
如苏柴兰不错眼地盯着他的身影,眼睛被风一扑渐渐酸涩,明明背景是京都的屋顶楼阁,是京都的夜空和风,这令他安心的人刹那将他带回了离北的草场上。
及膝的野草野花,和煦的日光打下来,少年身着牧袍,半边紧实的肩膀从宽大的袍身里探出,里面一层束袖单衣,缠着护腕的手骨节分明,轻轻捏着一朵黄色的小花,他被远处的人喊着,趟过层层的草浪往那边去。
两种背影在他眼前慢慢重合。
是他将少年从雪山下的草原中带了出来,带到了这罪孽深重的人间。
阿骨颜垂眸望着地上,听身后人的呼息声渐近,如苏柴兰站到了他身后,没有接到转过去的命令他便没有回头。
两人一拳之隔,如苏柴兰探出指尖隔空描画他的肩颈,茫然想着这个距离,他能在这人的后心口捅上一刀,这人不会转身也不会还手。
阿骨颜耐心等着他的动作,忽而背上一重,呼吸一滞。
如苏柴兰从后面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他背上,黄金面具的一角硌着皮肉,带来丁点痒感。
阿骨颜不动声色放松手臂,两条细白的胳膊游鱼般从他腰侧钻了出来。
如苏柴兰让他看自己的手心,问他,“阿骨颜,你看这里是不是沾了很多人血。”
掌心白皙而柔软,像是从未拿过刀。
阿骨颜心里发沉,仔细地低头看了看,轻声说,“没有,没有沾血。”
如苏柴兰便愉悦地笑出声来,片刻后,从他背上抬起脸在他肩后咬了一口,将面具解下来塞他怀里。
“好,你说没有便是没有,下去罢。”
他小声喃喃一句,“快天亮了怎么还那么冷,风好凉……”
阿骨颜从善如流解开领扣脱下外衣轻轻披他身上,熟悉的体温瞬间将人整个笼罩起来。
如苏柴兰吸吸鼻子,扶着他的小臂一低头钻到了他怀里,阿骨颜顺势将他抱起,跃下楼顶将人送回房间。
不多时天边开始泛白,又是新的一日。
云奕刚一醒来便嗅到房中有淡淡的花果香气,身侧被褥尚有余温,床帐被撩挂在两侧,顾长云走时将窗户推开放下纱橱,她躺在床上往外看时能瞧见一片深浅不一的绿意。
冰盆的凉气未散,云奕枕着顾长云的枕头舒舒服服伸个懒腰,余光瞥见床头小几上摆着一盘红红的果子。
她慢半拍地转过去头,慢慢眨了眨眼,荔枝?
小小红红的果子带着绿叶摆在冰沙中半掩埋着,小巧可爱,云奕伸手去戳了戳,指尖一凉,她抽出盘子下压的一张字条拿到眼前,看过一遍后笑容缓缓僵住。
上面是顾长云的字不错,四个大字。
皇上给的。
云奕皱眉翻身坐起,看看字条看看那盘荔枝,顿时没了想吃的欲望。
既然顾长云都放心将这玩意放自己床头了,必然是让人检查过无碍,她面色古怪往窗外又看一眼,确定这是辰时不是自己睡过头一直睡到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