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长云同云奕将要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除夕这日清晨,外面早有鞭炮爆竹声远远传来,一声一声炸开新鲜的年味,让人听得忍不住嘴角上扬,暗叹一句新年到了。
明平侯府处处喜气洋洋,挂上喜庆的大红灯笼,贴上巧手剪制的窗花,金鲤不耐冷被移入屋中,在小几上的新家里欢快地游来游去,连翘心细,在它们院中旧居上贴了福字,惹得一旁凑热闹的阿驿嚷嚷也要一个,不,两个,一个给他自己的兔子,一个给云奕的三花。
连翘是府中的大侍女,上上下下过问许多事项,此时一边嘱咐着一众小侍准备吃食打点年货,一边忙中偷闲灵巧地剪出两个漂亮的福字给他。
碧云经过时探头看了一眼,抿唇含笑端着盛几样新做出来的消夜果,正准备给主院送去尝鲜。
“碧云,”连翘忙唤住她,飞快瞥一眼已离开的阿驿,略带几分羞涩地低声道,“过会儿再去主院罢,昨夜侯爷和姑娘歇得晚,现在怕是还没起来。”
碧云双颊飞上薄红,咬唇点了点头。
连翘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去主院外听里面静悄悄的,身后却传来两声猫叫,她一回身三花刚走到她脚边,小爪子挠了挠门,嗲嗲地蹭上她的裙摆撒娇要她帮忙。
连翘失笑,将它抱起来团在怀里,往门缝内望了一眼,抱着它慢慢往后面厨房去了。
屋内,层层床幔后云奕正枕着一片光裸温热的臂膀好眠,双手松松抵在顾长云身前,顾长云轻轻拢着她的腰身,对那一弯弧度爱不释手,克制地轻缓摩挲。
不知这般温柔眷恋地注视了多久,怀中人尚未有醒来的迹象,顾长云垂眸,从他的位置能窥见斑斑红梅开在莹白月色里,蜿蜒不断落入被中,他唇边笑意更浓,托着她酸软的背往身前温温和和地拥了拥,道不尽温情和爱意。
窗外又响起爆竹声,顾长云小心捂着云奕的耳朵,拥着她躺在这一方静谧的小天地里,因新年将至王管家翻出大红的床帐做主换上,顾长云盯了一处许久,仍然觉得那里少了鸳鸯戏水的绣纹。
云奕还未抬起眼皮便觉得身上乏力,后腰有源源不断的热意随着打圈按揉传来,抬起头时顾长云刚收回目光,见她醒了,含笑亲亲她额头,“醒了。”
眼前的温柔小意同昨夜的恶行鲜明对比,云奕腰腹使不上力,一手遮住他的脸咬牙冷笑,“今日我便把这帐子给拆了。”
他承认是受了些刺激,顾长云愉悦地低笑出声,又不敢太过,在她掌心落下一吻,意味深长道,“今日是除夕,新的一年需多谢喜庆吉利,帐子不能换。”
云奕懒懒打个哈欠,在他怀里连翻身都不想,呢喃,“除夕要打灰堆,还有压胜钱……”
声音渐渐消失不见,顾长云拿开她的手一看,人竟是又软绵绵地睡了过去。
“小财迷。”
握着手腕爱不自禁地贴了贴唇,妥善在被中安放好,顾长云耽于皮肉相贴的亲密,舒服地喟叹一声,又像是责怪她一人好睡留自己难过,亲昵垂颈轻轻啃咬她的耳尖。
一个时辰后,王管家犹豫不决地提着两大捆来历不明却写着是给云奕的礼盒来寻。
云奕已经醒了,只是贪恋被窝中的温暖没起,顾长云穿戴整齐坐在床边陪她,虽说拿着书卷但在她爬入自己怀中后就再未看进去一个字,无声纵容她闹腾。
王管家的声音响起时整整齐齐的衣襟被扯开大半,覆盖有紧实肌肉的宽肩和胸膛上明晃晃多出几圈牙印,他好笑地将书放到一边双手搂她,“有人来给你送年礼,还不起来去看看?”
云奕理所应当以为是三合楼送来的,在他颈侧咬了一口狠的,满意道,“还没过年呢哪有送拜年礼的说法,晏子初果然不懂礼节。”
好歹是内兄,顾长云忍着没有随便点头,伸手拿过搭在暖笼上的衣裙来给她,再去拿烘暖的鞋袜半跪在床边替她穿好。
云奕一边吃着早点,一边将这两捆礼盒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没找着任何属于三合楼或晏家的痕迹,顾长云看她的脸色有异,把热腾腾的桂花甜粥放到她手旁,询问,“怎么了?”
“这不是晏子初送来的,”难道是韦羿,云奕望着礼盒中天南地北的奇珍异物喃喃道,“我相熟的人哪有出手这般大方,还不留名显摆的……”
旁边连翘被她这种说法逗笑,顾长云敏感察觉到一丝不对,抬手让人把东西撤到一旁,语气带了些强硬,“先吃饭,折腾一晚你不是早嚷着饿了?其他的待会再说。”
云奕脸上一红,含糊嗯了声,将所有注意收回到饭桌上。
连翘但笑不语,悄悄退下将这边留给他们二人温存。
逢年过节阿驿便活泼得很,和他那几只圆滚滚的兔球玩够了,抱着三花来找云奕玩。
书房中两人听见外面的欢快脚步,顾长云还未抬头,云奕抢先一步从他怀里挣出来,慢条斯理整理着衣领走到门边,笑眯眯道一句,“阿驿来了。”
清俊少年脸庞白净,还未显出分明的骨相,耳垂上挂了白玉玛瑙坠,头上戴一顶滚毛边的虎头帽,绣纹精美,瞧着生龙活虎生气勃勃,“连翘姐姐送了帽子给我,还有三花的,带过来给你和少爷看看。”
怀中三花穿戴了连翘缝制的小衣裳,红彤彤的颜色喜气洋洋,小帽子和他的差不多样式,缝的两个小老虎耳朵上还缀着小金铃铛,走一步扑一下的,叮铃铃作响。
云奕一看心都软了,只觉得哪哪都可爱,连忙接过蹭蹭下巴,笑道,“连翘的手艺一向那么好。”
顾长云站在她身后伸出手来摸它,“新年穿新衣,讨个好彩头。”
王管家送来洒金红纸,按照惯例今年的桃符依旧是顾长云来写,白清实那边的小院不用他操心,陆沉已经将红纸什么拿过去了。
裁好的红纸铺在案上,顾长云蘸了笔,侧眸看云奕,“想让我写什么?”
他手下按着的是最宽最长的一副,要贴在正门上的,云奕抱着三花绕了一圈,笑,“你是一家之主,这种事还要问我?”
恰阿驿正好奇看过来,顾长云不无惋惜地歇了要逗弄云奕的心思,问他,“昨日白管家不是教了你几句,能记起来什么?”
阿驿一看问题抛到自己这,以为要考校,忙殷勤道,“梅花开五福,竹叶报三多;阳春千里到,光景一时新;四时多吉庆,八方永平安……”
顾长云赞许颔首,瞥一眼云奕但笑不语,故作为难状,“五言写出来贴大门上是不是太短了?”
云奕了然于心,无奈笑道,“……我说一个,百福尽随新节至,千祥俱自早春来。”她对三花“喵”了一声,语气懒散,“百福多好,我读书少想不出什么多有哲理的句子,只求年年平安,岁岁多福。”
年年平安,岁岁多福,顾长云眸光闪烁,默默在心中复念几遍,不再犹豫提笔一气呵成。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笔锋凌厉再不藏拙。
他满意地将写好的桃符拿给阿驿让他放去旁边晾着,“横批呢?”
云奕专心逗猫,“自己想。”
顾长云温柔一笑,稍一沉吟,写下“岁岁平安”四个大字。
对上她揶揄的目光,顾长云气定神闲继续写其他的桃符,“明平侯也是一介凡心,只求与身边人相守相知,平安多福。”
阿驿看个热闹看得跃跃欲试,眼神一直在往旁边一沓空白的红纸上瞟,顾长云大方地递给他一杆笔分他一些纸,让他去窗下的小几上写。
三花不知是被那杆玲珑好看的紫豪吸引还是被握笔的手,闹着要上桌去耍,云奕小心地拘着它在桌角打转,顾长云偏要写一个字就抬眸看她一眼,盯得她脸颊一热,稍不留神被三花钻了空子,欢天喜地一溜小跑溜达到顾长云手下打转。
刚写好的福字被它踩了好几脚,从笔画上牵出几点墨痕,纸上登时开出几朵梅花。
顾长云饶有兴致地抬眉往后仰了仰,他身上新衣是浅色,和云奕身上这身款式相同,被踩出来墨梅是别有逸致,但大年下里王管家不会让他穿着脏衣过节,他可不想换衣裳。
云奕轻轻吐舌,把满脸无辜的三花拎起来,刚想喊人来倒热水来帮它洗一洗爪子,阿驿眼巴巴跑了过来,期待道,“云奕云奕,可不可以把三花借我用一用,阿驿也想要它的爪子印。”
云奕哭笑不得,教他如何拎着三花,叮嘱,“小心别弄身上了,天冷,给它洗澡又要闹腾。”
阿驿连声应了,云奕抱臂看着他兴致勃勃捏着三花的爪子往纸上印墨,三花对自己拍出来的图画好奇,乖顺窝在他怀里任他摆弄前爪,时不时主动在纸上添上一笔。
顾长云扯扯她的衣袖,将开出梅花的两张福字给她,一个是三花踩出来的,一个是他特意勾出几朵几纸腊梅,“这个留着,贴我们门上。”
红纸被一人一猫用了不少,王管家来拿时对着一沓爪子印哭笑不得,算算顾长云写出来的桃符,无奈,“这哪够用啊,我再……”
“我和阿驿出门买去,”云奕灵机一动,将心虚低头的阿驿拉到身前,“很快就回来。”
王管家一脸莫名,库房里红纸多的是,他本想说自己再去拿些过来的,他拿不定主意,扭头看向浅浅皱起眉头的顾长云。
他起身绕出书案,云奕不自觉朝他走了两步,被他揽着腰身压入怀中俯身在耳边低语。
“外面天阴沉沉的干什么去,内兄他们不是回荆州过年了吗?三合楼今日就要闭店了,你可是要去找朋友?不许去南衙看那一群臭男人。”
她去南衙做什么,云奕好笑,凌肖早离了京都还不放心……她才注意到一旁投来的两道炽热目光。
空气好像凝固,王管家老脸一红,不自在移开目光后却看见阿驿呆若木鸡直愣愣盯着两人,万万没想到顾长云当着小孩的面直接和云姑娘这般亲昵。
事后顾长云还振振有词,说只是抱一下又没做其他事。
云奕红着脸,“外面摊子很快就收了,我带阿驿再出去转一圈……谁也不找……”
顾长云这才不情不愿松开了她,一句“我和你们一起”还没吐出口就被云奕按了回去,朗声笑着让他乖乖在家写桃符,说完便拉着懵懂的阿驿跑出门。
王管家揣着手不知所措,“侯爷,这红纸……”
大年下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宫里来了赏赐,或者说哪些闲人来送些东西,府里得有个当家的人坐镇,白清实和陆沉出门祭祖去了,他一时抽不开身。
“去库房拿去,”顾长云无力摆了摆手,“他俩就是想出去玩,还真指望能带回来红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