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馆的生意红火,各色酒酿皆是直接买入的大桶,差人定时从酒庄里送过来,有两个男人负责清点数目,另有几个婆子姑娘舀酒装酒。
后头侧院,三辆驴车停在后门口,登时将本就不宽的巷子占了大半,近日出入城门皆要一一盘查,送酒的路上耽误了时间,到地方时天已经全黑了。
搬运的小工汗流浃背进进出出,两人一组小心地搬一半人高的酒桶,生怕磕了摔了,酒水淌到地上可救不回来,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可是要赔银子的。
清点数量的男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前面两辆驴车是半人高的大酒桶,后面那辆却是小酒桶,只有人臂那么长。
酒庄里来的长工颇有些紧张地站在后头驴车旁边搓手,给清点的男子赔笑,“真是对不住,咱们酒庄里大酒桶不够用了,庄主左思右想实在没有办法让我们送了小酒桶装的来,保证酒水多少是一分一毫没动的……”
男子一皱眉,那长工连忙继续赔不是,“哎是咱们酒庄对不住,庄主说这次的车钱不必给了,还多送两小桶竹叶青,您看咱是……”
男子神色和缓了些,但不敢擅自拿主意,迟疑道,“先等一等,这一车酒别动,我去问问馆主怎么说。”
长工连连称应该的应该的,担心地看着他往前面去。
楼清清正懒散歪在楼上露台美人榻上小憩,小屏引男人走到层层纱幔外,男人拘谨地问了声好,将方才后院中事细细道来。
楼清清蹙眉,“大酒桶不够用了?”
如意酒庄是京城外围最大的酒庄,怎么会没有足够的酒桶?
她同如意酒庄做生意看中的便是这种特有的大酒桶,好清点又看着大气好看,漱玉馆生意红火,酒水如流水地卖出去,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酒桶她是看不上的,嫌小家子气,清点起来也麻烦,若是舀酒的婆子不仔细弄错还会惹客人不快。
一件小事都做不好,楼清清不耐地啧了一声,拈起身侧团扇起身,“小屏,随我去后面看看。”
小屏称是,替她撩开纱幔下楼。
男子紧紧跟在后面盯着她绣花的裙摆,眼中流露出一丝迷恋。
长工再三保证下次送来必然是和单子上一模一样的,楼清清将信将疑地松了口,坚持车钱照付,让人尽快把酒水全运进去不要在此挡路,长工连声道谢悄悄放下心来。
男子清点完数量殷勤地挽起袖子去帮忙,心思太过明显,楼清清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将视线重新放到了那些酒桶上。
如意酒庄,连多余的一车的大酒桶都没了?
她没那个精力去关心其他人家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这些男人忙活起来一身汗,她飞快皱了下眉,饶是心头存疑也不愿多待了,袅袅亭亭地回了前面。
小屏跟在后面,还是不大安心,口中问着要不要去让人打探打探怎么回事,再让舀酒的婆子姑娘仔细些,闻着别被掺了水。
话正说在楼清清心坎上,她在楼梯上停住脚步,含笑拈了发髻上一支足金的珠钗给她。
那么多年,只有小屏最懂她的心事。
楼清清望着小屏离去的背影,眼底多了些怅然。
而另一个,只是装作不懂罢了。
她上了楼,没留意不远处漆柱后纳着个人影,刚从细腰那回来的兰菀悄然从拢起的纱幔后探出半张脸。
多管闲事的人没有好下场,漱玉馆的老板娘自然知道,怕砸招牌的理由有些说不过去。
兰菀若有所思地退回房间,思量着该如何请顾长云过来一趟。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敲着铜锣在大街穿行,谨慎小心,遇见黑乎乎的小巷子直接绕过去,很是惜命的样子。
南衙禁军在暗处隐蔽,着重在城门内外,凌肖眼底红血丝很重,一手环着树干静静隐匿在枝叶中,目光冷厉,腰身线条矫健,宛如一个趁着夜色狩猎的顶级捕手。
东西南北四方城门,他抓阄今晚选的西门。
回想幼时宁儿拿不定主意,总会皱着小脸写纸条团一团抓阄,现在那张写着西字的纸就贴身放在他心口的位置,他有时伸手覆上去就会在心中默道一句。
宁儿,保佑我。
在他默念第五十八次的时候仍未有什么异样出现,天要亮了,凌肖头痛得有些沮丧,觉得是因为现在宁儿好像不怎么喜欢他了。
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摸了摸心口,又念了一遍宁儿保佑。
远远望见熟悉的人影打马奔来,凌肖活动了下发麻发冷的手脚,轻盈从高处树杈上一跃而下。
广超身上裹挟着黎明的寒意,他身后背着一蒙着厚厚棉布的竹筐,筐子放着刚出笼的早点和装着热水的水囊。
他打马来得急,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随手抹了抹,一张少年人的脸白生生带着点稚气,将还冒着热气的水囊递给凌肖。
僵硬的指尖突然触碰到温热还有些不适应,凌肖喝了两口热水,拍拍他的肩头道了声谢。
广超连声说没事,他心里存着几分愧疚,哥哥们怜惜他年龄小不让他守大夜,派给他的尽是跑腿的活,比这些现在浑身僵硬冒着凉气的人轻松多了。
大约是他买早点去的早种类齐全,凌肖在那一筐面点里面看见了炸糖糕,金灿灿的,散发着香甜诱人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