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麟瞥他一眼,“三花呢?”
顾长云懒洋洋打个哈欠,“跟阿驿玩呢,那么热的天,没带它出来受苦。”
察觉到他突然变得有些古怪的目光,顾长云看了看他,挑眉道,“你想它了?”
沈麟慢条斯理将他扔来的卷宗理好,“不是,你这几日来都抱着三花,是在想云姑娘?我是稀奇你居然舍得将它放在家里。”
顾长云微不可察捻了捻手指,倒没有否认。
“京都近日少不了事,”沈麟深深看他一眼,“这回你躲不过去的。”
顾长云若有所思,不知在问他还是问自己,“躲不过去么?”
沈麟笑了下,“看你自己。”
“跟没说一样,”顾长云漫不经心拉过他的茶杯瞧,“你这茶膏调得不匀。”
“匡求是寺丞,不是专门点茶的,”笔杆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打,沈麟拿回茶杯,“近日他辛苦的多。”
“我看你也挺辛苦,”顾长云不以为意转了转手腕,“上下打点这么个大理寺不说,沈家人能让你闲着?”
沈麟冷笑,“沈家现在鸡飞狗跳的,寺卿还不快回大理寺主持大局,让在下分出神来来好好料理他们?”
顾长云无辜道,“我不是给你留了个帮手?”
沈麟一怔,“谁?”
顾长云气定神闲指了指外面。
裴文虎捧着一包米花糕轻快一跳跨过门槛,口中兴致勃勃地喊侯爷大人。
“……”沈麟眼皮狠狠跳了下,“那还真是谢谢寺卿。”
顾长云马上接道,“不客气。”
裴文虎对沈大人的微妙情绪一无所知,热切地送糕点给他,沈麟净手拈了一块,试探咬了一小口,接着满意地眯了眯眼,扭头看向顾长云。
顾长云正仔细琢磨糕点里的糖桂花和平常的有什么不同,疑惑地朝他挑了下眉。
沈麟面无表情,“谢谢寺卿大人。”
顾长云瞥了下噎得满屋子找水喝的裴文虎,但笑不语。
入夜,连翘添完茶水照例去查看冰盆和门窗,一转身发现院中芭蕉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定一定神才看清是自家侯爷,不知待在那片阴影里做什么。
连翘默默看了一会,犹豫着上前,轻声唤他,“侯爷?大晚上的站这里做甚,草里树上都藏着蚊虫,快些进屋罢。”
她刚出声草丛就应景地一抖,顾长云收回望向那两只相伴而行的蛐蛐的目光,怅然若失地长叹口气。
连翘被他这模样一唬,茫然无措站在原地,不知是自己冒犯了还是怎么。
顾长云耷拉着脸,顿了下回身问她,“云奕走之前当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连翘松了口气,哭笑不得,“没,云姑娘走得急,只留了封信。”
顾长云没说什么,朝她摆摆手示意退下,自己游魂般飘出了院门。
也不打灯笼,就这么在府里转悠来转悠去,直至夜半三更才带着一身凉意回来。
简直要疯了,万蚁噬心般难耐。
院中无人,月色下男子赤裸着上身,面无表情提起一桶桶刚打上来的井水往头上浇,晶莹的水珠如珍珠般滑下明朗的线条四处乱坠,缓缓滑过腰腹紧实的线条隐入衣料中。
顾长云长指随意一抄将额发拢到脑后,露出一双因浸了水而变得稠丽的眼,而此时那双眼睛里忧色和戾气层层晕染,像是一双野兽的眼。
皮肉早被捂回雪白,他背上胸口几道长且深的疤痕清晰可见,却并非格格不入,从战场带回的伤口受过简陋的包扎,也受过金贵的伤药,然而最有效的还是意中人唇舌的熨帖,一点点地吻去所有的余痛。
顾长云眸光微动,抬手抚过前胸那道最长的伤疤,它险些要了自己的命,敌人的马刀是冲着他的喉咙去的,被围攻的他堪堪躲开。
高烧和昏迷拖着他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虽然已经长好,但在雨夜还是会密密麻麻地涌上冷意和刺痛,是云奕蜷在他的怀中,枕着他的心跳,一点点用唇舌治好了它。
这几日也有雨,伤口不再疼,但怀中空落落的,比之前更让他心惊难眠。
又一桶水从头上浇下。
顾长云喘着气,长时间的分离让他几乎是自虐地一遍一遍设想云奕在外遭遇的种种不测,每一幅画面都触目惊心,将他一颗心用钝刀凌迟,彻夜难眠熬红的眼尾像是心头滴下的血。
白日里谈笑自如的明平侯,其实已经摇摇欲坠。
院中淋漓的水声像是谁的心声,倒映出天上明晃晃一轮玉盘。
玉盘被井水冲得粉碎,忽明忽暗,却坚持着在井水中停驻。
屋顶上的云卫齐齐沉默,无人下去阻拦。
顾长云在院子里浇了一整夜的井水。
云卫看了一整夜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