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丘山一踏入礼部正堂,众人便齐齐噤了声,斜着眼去暗暗瞧他,揣摩他的一举一动。
万丘山觉得这种行为乏味而无聊,吝啬地没有多分给他们眼神,暗流涌动的双眼冷冷观察一处桌案下的血迹和凌乱。
看着没什么异样,血迹并不发乌,第一眼看的确不像是中毒。
自然,操劳过度这个说法他也不怎么相信。
不由得在心中嗤笑一声,礼部的那些老狐狸,能舍得让自己操劳那么多?
可笑。
万丘山面上功夫做得足,不过一低头一抬眸的几息,神色忽而变得悲怆感慨,简直跟他与黄钟有多深的交情似的,然而开口却是克制有礼,含蓄地表达了自身的理解和赞叹。
众人对此哑然无声,挤出笑意同他客套。
他来这么一圈膈应不少人,心情十分畅快地离去,毫不在意有谁会在背后嚼舌根,左右这人死都死了,又不是他干的,无论如何赖不到他头上。
人逢喜事精神爽,万丘山当下决定回府,没去礼部司那边给人找不快,他的居处还未全然修好,心腹还未来京,为免得有人钻岔子他最近得留点神回去盯着。
皇宫中,御书房里,地上一片狼藉,瓷器砸得粉碎,茶水墨迹染了一地,看着属实触目惊心。
窗帘掩着,殿内呼息声沉重,一声声砸在地上。
赵贯祺双手撑着桌案,双目通红,眼神狠戾,额上青筋直跳,指上隐有几道划痕,慢慢涌出血色来。
汪仕昂站在空荡的殿中央,笼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攥紧,不知他又在发什么疯。
赵贯祺似乎才想起殿中还有一人,他猛地抬头,声势逼人,“先生,一定是如苏柴兰!我猜他一定早在京都中埋下钉子,这一定是他的手笔!离北早有不满,屡屡骚扰我大业边疆地区,他这是成心祸乱朕的朝堂!”
桌上所有东西都被他发狠挥到地上,赵贯祺眸色翻滚,眼神透着偏执和狂色,喃喃道,“一定是他!他干的好事!如苏柴兰,如苏柴兰……”
汪仕昂一时愕然无语,这是他第一次从赵贯祺口中如此直白听说有关离北的事情,却鬼使神差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景和,皇上他,暂且不是想对付景和……
殿中仍是沉寂,赵贯祺似乎冷静下来,他余光瞥着沉默不语的先生,缓缓起身走到他身前,神色略有些挫败地牵了牵他的袖子。
就如当年一般,他的袖口也是被这样牵动,汪仕昂垂眸,定定地望着那一点泛红的指尖,眼前恍惚一瞬,朦胧间看见的好像还有伤痕累累的手背手腕。
赵贯祺也低头看那一点雪青的布料,声音低哑而恳切,他沮丧道,“先生,您说我该怎么办?”
先生,求您帮我。
两句年时不同的声音在耳边渐渐重合,胸口有什么东西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汪仕昂声线微不可察有些颤抖,“萧丞不是将万大人召回了京中,礼部主客司不如也交与万大人,”他渐渐镇静下来,“萧丞必会生出插手的想法,倒不如顺水推舟,也好看看万丘山到底如何定夺。“
赵贯祺眸色亮起来,他恳切地牵着先生的衣袖,想要听先生说更多。
“至于……如苏柴兰,皇上可用北衙禁军。”
玄衣带刀少年冷凝却有礼的面孔在眼前一闪而过,汪仕昂喉间有些干渴,静静注视赵贯祺宽大衣袖上的刺金龙纹。
“对,朕有北衙禁军,北衙禁军可用,”赵贯祺闭了闭眼,眸色重归平静,寒声道,“先生说的对,这是在朕的京都,借如苏柴兰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乱来,无非是给朕添堵罢了。”
他神情厌恶,“小人之举。”
汪仕昂提着的心未松下,一心想将顾长云摘出去,犹豫着不敢贸然开口,怕引他生怨。
赵贯祺沉思片刻,没给他这种机会,让福善德进来将先生好生送回去歇息。
汪仕昂欲言又止,终是颤巍巍行过一礼后去了。
赵贯祺坐回案后,在这一片凌乱中他仿佛是一张拉满的强弓,紧绷着,周身杀意波动,弓弦泛着冷厉的寒光。
指节在桌上轻叩两声,殿中眨眼间多了个半跪的人影。
赵贯祺抬眸看他一眼,嗓音沙哑,“宣北衙禁军方跃节,方善学两人来御书房。”
影卫略一俯首,无声消失在原地。
大理寺,沈麟听见动静,从满案的卷宗里抬头,看着顾长云闲庭信步在院中绕了一圈,仔细看看墙边新开两朵的斗雪红,之后才走了进来。
“你倒是有闲情雅致。”
顾长云淡定受了他这句调侃,轻笑,“这京中谁能有明平侯更闲暇。”
沈麟勾了勾唇角,将新送来的卷宗挑出来几本给他。
顾长云接过在一旁坐了,随意翻开一本,“万丘山送来的折子马上就倒成卷宗了?”
“寺丞刚拟出来的,”沈麟语气淡淡,“有旁郡的几人早早伏了罪,刚被送来大理寺按手印,看来万丘山手中罪证确凿,很是骇人。”
顾长云嗤笑一声,“万大人可真有魄力。”
沈麟听出这一句是反讽,赞同地笑笑,“魄力不魄力的,让人相信他有本事就行了。”
顾长云索然无味扔了卷宗,面色倦倦,“真假参半,竟然也能唬住人。”
“有一件事真的,其他人便相信事事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