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强灌下去的那碗药起了效用,赵贯祺走之后,晚些顾长云迷迷糊糊醒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
来福得了王管家的嘱咐,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看着顾长云被扶起来靠在枕上半眯着眼,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提心吊胆生怕从侯爷嘴里吐出来什么要紧字眼。
太医刚提着袍子冲进来,床上顾长云就又陷入了昏睡,几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欲哭无泪,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么撅过去。
随行的小童把挎着的药箱往地上一搁急匆匆给人拍背顺气,为首的院令沧桑地闭了闭眼,心道自己得早早将致仕的折子提上日程,这担惊受怕一上一下的日子忒磨人。
院令迎着明平侯府众人期翼的目光,有气无力摆摆手,“时,时候到了,再熬一碗药过来。”
来福有些担心,“大人,我家侯爷水米未进的,也不能只喝药啊。”
院令只觉心累,“侯爷连药都喝不下去多少,更别说其他的了。”
寻常病人饶是病势汹汹,清醒时也能用一些好克化的粥点,可这明平侯一碗药咽下五六勺都是勉强。
来福苦哈哈地闭了嘴。
前院,王管家以袖掩唇打个哈欠,清点客人前来探望所送的东西。
白清实经过大致扫了眼单子,惊讶发现三王爷的名字赫然在列。
“三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差不多半个时辰前,放下东西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白清实倒不意外他这个,问,“他拿的什么?”
王管家脸上露出点古怪的神色,默不作声指了指栏外。
白清实才发觉外面有一个竹篓,还有一篮子……土鸡蛋?
竹篓里装的是绑了嘴和膀子的野鸡。
“三王爷还真是,”白清实嘴角抽了抽,“不拘小节,别出心裁。”
陆沉从外面快步走来,神情严肃,同他深深对视一眼。
白清实会意,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苦恼如何安置三王爷送来的礼品的王管家,轻轻扯住一点他的袖子行到无人僻静处。
“事情办妥了?”
陆沉点头,“都交代清楚了。”
白清实松一口气,无奈笑道,“大费周章绕那么一圈子,居然只是为了让他……”
后面几个字隐在揶揄的笑声中,陆沉望着他的眸色柔软,将手里提着的东西给他。
是一包绿豆糕,白清实微微一愣,含笑接过。
皇宫,汪仕昂前来寻人无果,得知赵贯祺出宫去了明平侯府,一下子慌了神,他本就存了沉甸甸的心事,不知景和出了何事竟能发动天子出行。
他被赵贯祺有意阻隔控制了消息耳闻,此时心急如焚又不知所措,站在御书房门前苦苦等待。
跟着伺候的小侍三番两次抬眸看他,目光欲言又止。
金乌西坠,汪仕昂宽大的袖袍被霞光浅浅镀上一层金色,衬得人十分温和,然而那双眸子里只剩下凄苦和麻木,鸿鹄之志和清朗意气被尘世磨得消失殆尽。
若是换了宫里的老人在,难免要嗟叹一句造化弄人。
汪仕昂能感知到,京都缓慢而坚定地蚕食他的生命力,皇宫更是。
他心下怅然若失,或许一开始进京赶考就是个错误。
打眼的龙辇不紧不慢驶入视野,汪仕昂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外走了两步,眼睛眨都不眨盯着一行人渐行渐近。
方善学往上一瞟,靠近辇车低声道,“皇上,汪先生在御书房前等着。”
赵贯祺睁开眼,“哦?”
他面上浮现出丝缕郁色,冷笑,“朕才从侯府回来,先生竟如此等不及,可真是挂念心仪的学生。”
龙辇本向着寝殿去,方善学不可置否,静静等待吩咐。
衣摆不小心沾上的血点愈发刺眼,令人作呕,赵贯祺眉眼阴戾,恨不得马上将那截衣摆撕下来狠狠踩在脚下。
辇车隐隐往外泛着寒气,方善学微微一笑,刚想退开却听见里面传出声音。
“去御书房。”
方善学噙着笑颔首应是。
汪仕昂整理好神色,垂眸向赵贯祺行礼,他眼睛已有些昏花,看不见明黄衣摆上一点格格不入的暗红。
赵贯祺云淡风轻问他寻自己有何事。
汪仕昂满腹疑团,强压在心头,还算如常地开口,道满安今日午间才起,他本以为小孩子贪睡,没想到过去一看满安满头大汗,青白着脸喃喃梦语,一看就是被梦魇着了,好不容易唤醒却起了热,他别无他法去太医院请人,但那边忙碌得很,竟是无人有空同他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