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贯祺一听他去过太医院,脑子里的弦瞬间一紧,“先生亲自去,太医院竟无人招呼?”
汪仕昂一愣,轻轻摇头,羞愧地红了后颈。
两朝太傅,逸群之才,竟请不动一个小小的太医,连福善德都诧异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高于顶,简直放肆!”赵贯祺寒声喝道,像是气极,浑身微微发颤,“福善德!”
福善德连忙“哎”了一声,从旁边挪到眼前,“皇上有何吩咐?”
“你去一趟太医院!传朕口谕,请孙太医去给满安瞧一瞧,若是满安出了什么好歹,拿太医院上下一干人是问!”
福善德后背阵阵发凉,忙不迭应声去了。
汪仕昂挂念着满安,想跟着回去看太医是怎么治的……若是有下次,即便是不请太医,他依葫芦画瓢,也不至于让满安难受太久。
但他还有话问赵贯祺,钻个空子问他今日去明平侯府做甚了。
赵贯祺不露声色斜了眼后面一排小侍,对他温和笑笑,“先生,外面暑气还没消下去,进去说话罢。”
汪仕昂朝殿中看了一眼,含糊“嗯”了一声随他进去。
小侍沏了正罗天过来,汪仕昂浅浅呷了一口,暗暗琢磨如何将话题不着痕迹引到顾长云身上去。
殊不知赵贯祺一直注意他的举动,心中冷笑不止,蓦然开口,“先生可仍在想太医院的事?”
汪仕昂回神,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赵贯祺长叹口气,“太医院的老人这两日都不在,只剩下一些年轻小子,没吃过亏,又成日被底下人捧着,未免就将尾巴翘到了天上去,不拿正眼看人,先生受了委屈学生知道,等院令回来学生一定让他仔细教导。”
汪仕昂倒没将此事怎么放在心上,左右名声地位皆是过眼云烟,他一把年纪再计较这个,真是给自己找罪受,他慢慢品着茶,莫名觉得哪里古怪。
赵贯祺眸色翻滚,似是不经意道,“想来如今太医院的院令院判或许都同先生有过几面之交,学生考虑不周,待他们从长云那儿回来,学生找机会让先生同他们叙叙旧……”
汪仕昂耳边警钟敲响,什么叫院令院判都在景和那?太医院的老人皆是国手,若不是疑难杂症哪能出动他们?!
他竭力稳住声线,然而还是急切,问,“景和他可是得了什么病?”
就等着你来问,赵贯祺唇边弧度冷冽,面上表情恰到好处显得忧心忡忡,“长云他受凉染了风寒,可不知怎么回事,寻常治风寒的药方医不好他,渐渐烧得严重起来,竟是说起了胡话,现在还没醒过来。”
汪仕昂脑中一片凌乱,手上隐隐发颤,便欲将茶盏搁到桌上,忽而想到一事眼前白光一闪,耳边顿时嗡嗡作响。
“噔”的一声清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汪仕昂溅了一袖的茶水,颇为狼狈地抬着胳膊,滴滴答答的茶水顺着衣摆往地上淌。
赵贯祺眉头紧蹙,不自觉望向那一小摊水痕,忧声唤道,“先生……先生?先生不必担心,派过去的几位大人都是国手,长云一定没事的……”
这句话大概戳到汪仕昂的痛处,他不顾身上狼藉,一手紧攥扶手,瘫坐在椅子上不能自控地打着冷战,双目无神,额上顷刻落下冷汗来。
“先生?”赵贯祺发觉不对,飞快起身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明黄衣摆立马染上脏污,他迟疑将手覆在汪仕昂的手背上,惊觉冷得像块冰,少有地露出些无措,一声声唤着先生。
福善德一过来就见得如此情况,汗毛倒竖,不敢轻易上前半步。
赵贯祺听见动静,回眸凌厉一眼,福善德登时倒吸凉气,急忙退出殿外,替两人阖上房门。
片刻后汪仕昂才缓过来,深吸一口气,哑声张口,“贯祺,”他只说出这两个字就要停下喘息,慢慢道,“当年先皇在时重视司天监,一日监正急匆匆求见先皇,声有要事禀告,那日我在场,先皇允我不用回避。”
“监正观天象,察水星凌日,心下大骇,忙彻夜推算,算得京中有一贵人命有死劫。”
赵贯祺神色由不屑转为平静,汪仕昂已顾不上他的反应,犹自低喃,“这不是小事,先皇自然重视,司天监众人反复推算,却不得知为何人。”
赵贯祺咬牙问,“是谁命有死劫?”
汪仕昂苦笑,“先皇恐灾祸落于王室,大张旗鼓请来当日占卜出龙气的苍阳道长,推算三日三夜窥破天机,算出是景和命有一劫……”
不牵扯皇子皇孙,先皇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而后见得先明平侯,这个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顾长云是他的独子,先皇后知后觉涌上来些许愧疚,所以……
所以自小待顾长云如同亲子,顾长云渐渐长大成人,才情俱佳,身骨比一般少年都要强健,先皇虽存有心事,放任自己淡忘劫数一事,对顾长云愈发赞不绝口。
赵贯祺沉默一瞬,开口时声音不大寻常,“那道长所言可是真的?”
汪仕昂思绪混乱,当他只是震惊而不可置信,努力整理脑中旧事,“苍阳道长不是凡人,他曾一言道破未登基的先皇是真龙之身……先皇很信任他……当年先皇和道长两人密谈,我无意间知情,先皇只向我透露只字片语……”
他神色愈发不对,眼神竟开始发散,赵贯祺截住他的话,抬高声音,“先生!先生莫慌!”
“那位道长身居何处?学生这就派人去请!”赵贯祺眸色阴沉,当即先稳住他,字字掷地有声,“道长一定有化解之法,长云会没事的,先生勿要急火攻心,先乱了分寸!”
“对,对,我不能这时乱了分寸,”汪仕昂低声呢喃,哀求道,“贯祺,先生求你,去云莱山,请苍阳道长来!”
余霞成绮,娇妍似锦,一只十方鞋踏入京都境内,上方白色法衣纤尘不染。
来人若有所思,神情悠然自得,远远望了眼威武城门,忽而心神一动,转身看向后侧。
一玄衣男子凭空出现般,声线清冷,向他颔首示意。
“道长,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