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寂静,偶有虫鸣犬吠,一少女端着灯盏轻手轻脚在房间中走过,将悬在窗下的艾香点燃,回头看看大通铺上孩子们熟睡安详的睡颜,微微一笑,缓缓走出屋子轻阖上门。
院中,一男子安静负手而立,听闻她出来的声响,稍一侧脸,气音问,“都睡着了?”
少女点头,“都是很乖的孩子,也不觉得药苦,喝完漱口后就睡下了,”她顿了顿,加上一句,“到现在还没人再被梦魇着。”
男子松一口气,“那就好,总是做同一个噩梦,饶是小孩也会起疑心,回去说漏了嘴就不好了。”
少女抿唇笑了下,轻轻道,“还剩下三副药,喝完就没什么大毛病了,至于其他……那些大人如今多半已是心死,见自家孩子回去便是莫大的欢喜了,这些童言童语,他们只当是吓着惊着了,大抵不会信的。”
男子仔细想想也是,笑笑没说话,两人各自面朝一个方向安静等待。
风声渐近,男子竖起耳朵,飞快和少女交换个眼色。
数名黑衣人脚尖点着屋脊飞快在夜色中穿行,不多时齐齐一跃而下,轻盈落到院中。
一人脚踏细碎月光,推开院门。
“可有可疑之人靠近?”
晏子初抬眸,目光锐利扫视院中。
方才那少女和男子颔首,“无。”
晏子初点头,透过细窄门缝往外望了一眼,眉眼低沉。
院中众人严阵以待。
巷子内,凌肖心焦如火,却发现无论他步子是紧是慢,同前面那青色身影总是隔着那么一段固定不变的距离。
青色的衣裙在月光的抚映下显出一种浅浅的雪色,仿佛一不小心便能化去,这使他不自觉皱起眉头,不再掩饰行踪,一咬牙提气去追。
“宁儿……”
温和略带紧张急切的声音在巷中轻轻回荡,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前面那抹雪青色身形晃了下,速度缓缓慢了下来。
凌肖心头一悸。
然而下一瞬,眼前女子回眸一望,半张侧脸在月色下像是泛着盈盈柔光的温润白玉,唇色是淡淡的绯色,饱满柔软,美好得不可思议,像是在幻觉之中。
凌肖神色空白了下,微微张口,下意识想要伸手去触碰。
周公梦蝶。
他怕惊扰了梦神好不容易所给予他的馈赠,犹豫不敢靠前,只好心有不甘地停留在原地。
那抹淡青色的身影静立于月色下江南的花海中,一转身一浅笑,便蓦地消散为莹白蝴蝶飞去,接着火光乍起,漫天的繁花被烈火灼烧化为星星点点不住上升的灰烬,留他一人痛心入骨,游魂般孤独地在火场中徘徊。
这是梦?
朦朦胧胧间,一阵铃铛响声划破层层迷雾,凌肖眼前猛地清明,寒光闪过,紧抿薄唇抬手按住心口。
找死。
尚在疑惑方才似乎听见什么铃响,突然察觉身后气氛陡然冷凝,杀意浮现,少女心道不妙,不敢贸然回头,提速隐入偏巷。
凌肖眉间戾气翻腾,面无表情,飞速跃上矮墙,目光紧缩那一刺眼青色,两人距离不断拉近。
威迫感太重,少女不知已经败露,只觉古怪,下一瞬被人大力拉到暗处,身子本能紧贴墙壁屏息静气,看清来人后一愣,不解晏家主怎么亲自来了。
晏子初皱眉望向巷口处。
这人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杀气……那么快就认出来了?
宽肩窄腰的影子缓缓投在巷口的地上,随着人的靠近,而在两人眼前的墙壁上显出更加清晰的身影。
晏子初悄悄朝少女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暂且先离开。
少女莫名其妙地往偏巷深处去了。
墙上的人影忽然一动。
晏子初面色冷然,游刃有余往后一避,在狭长的长刀尽头看见了一双雪亮锐利的眼。
男人?
凌肖蹙眉,更加坚定这是一场阴谋,手腕一翻横劈变为斜挑,刀势凌厉,空气陡然变冷。
呵,他以为在和谁交手,晏子初冷笑,果断拔刀以对。
这人不好对付,凌肖一错步压下自墙后陡然刺出的寒光,见一玄衣男子旋身而出,目露探究地将自己飞速打量一遍,表情高深莫测。
凌肖觉得古怪,一时思绪翻飞揣测这人身份,甚至已经想到若是京都中他卧房里私藏画卷遭人发现,凌志晨、萧丞或皇上派人前来杀人灭口。
长刀在手,凌肖敛眸,指尖在鎏金刀柄上轻轻一抹。
不可能,他藏得很好。
罢了,杀人灭口,灭谁的口还不一定。
晏子初只见他周身气势愈发冷厉,不满地啧了一声,随意转了下手腕,薄如蝉翼的刀刃迸出冷光。
蹑影刀被他征用,对上天家御赐之锟铻刀毫不露怯,晏子初近些日积累的郁气和烦躁尽数倾泻其中,两刀相撞,刮碰时有火星乍现,气氛也似被这热意灼烧,一招一式逐渐难缠难分。
暗处观望的晏家众人心知他有心发泄,默契地守在远处没有上前,巷中墙壁上两道人影见招拆招,金石相撞之声清脆不断。
易容的唐门少女呆呆扒着墙头,喃喃,“这俩人是要把整条街拆了吗……”
她身边的男子低头看她一眼,想了想还是把挂在身后的斗笠拿下来,笨手笨脚盖在了她头上,沉声道,“躲着点。”
对着这么一张脸,怪别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