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将那点叫做后怕和紧张的心情默默压下。
片刻后,晏子初勉强过了把瘾,抽空瞧一眼天边颜色,进攻的招数不动声色转为格挡。
凌肖只觉诡异,这人已经不能用不好对付来形容,京都中绝无二人有此身手,但却不知为何收了杀气,慢条斯理地拆着他的招数。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寻常,便猛然收了手借势后退几步,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如鹰精准捕捉到少女藏身之处。
唐门少女对上他阴狠目光陡然一颤,旁边男子把她的斗笠一压,面色沉稳地同他对视。
晏子初若有所思,嗤笑,“别看了,那确实不是真的。”
饶是猜想被证实,凌肖仍忍不住失望,面上毫无破绽回眸望他。
见他没有和自己搭话的意思,晏子初也觉无趣,收刀转身往深处走去。
“她应该给你留过话了,跟我来。”
凌肖瞳孔一缩,快走两步,长刀横在巷中拦住去路,声色低沉,“你是何人?”
削铁如泥的兵刃就在喉前不足两指宽,晏子初垂眸看了眼,平静道,“你我皆是受人嘱托罢了,我这里只有孩子,没有别人。”
赶紧把人打发走得了,晏子初头疼,他还得找人模仿云奕字迹给明平侯府送个信,忙着呢。
凌肖眸光微动,静默片刻,垂眸收刀往后退了一步。
晏子初瞥他一眼,自顾自继续往前。
还算有眼色。
凌肖身处阴影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良久,抬头深深看他背影一眼,尽力将心头阴鸷压下,视线无声滑到他手中刀上。
薄薄黑云掠过略有亏减的月亮,山中的夜晚总是比别处寂静一些。
院中有月光,门前两盏大灯笼照出另一种景色,屋内桌上摆满满一桌山肴野味,虽没那么精细,倒别有一番风味。
陈父今夜兴致极好,看顾长云腿伤痊愈大半,从院中梨花树下起出一小坛自家酿的竹叶青酒,陈秀秀红着脸,一边小声嘱咐他不要多喝,一边主动去柜子里翻出酒杯清洗。
陈父笑眯眯不到破女儿心事,只背着顾长云向陈母递个眼色。
陈母不似往日那般热络,心事藏在眼底,招呼顾长云坐下后擦了擦手回厨房做菜。
顾长云漫不经心打量屋中,余光将三人神态瞧个清楚,唇边挑起一抹玩味笑容。
看来今晚这顿饭并不全是这两人操心自家女儿的探口风,倒像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顾长云忍不住多了两分好奇,他来时一路炊烟袅袅,听见鸡鸣犬吠,各家院中说话声做饭声哄孩子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切皆如同寻常村落。
但夜色真正拉开后,却是如同无人之境般沉寂,就连坟地都比这多几声鸦叫。
陈父热情地招呼他饮酒,屋门外陈秀秀不时经过一趟,眼神若有似无地往里面顾长云身上瞟。
顾长云滴水不漏应对陈父的套话,若是愿意,他很同人聊天,没几句便将陈父的注意岔开,拐几拐才让人反应过来绕回话题。
杯壁在唇上轻轻一碰,顾长云顿住,往外看了一眼。
奇怪……鸡鸣犬吠好像一下子没了,很突然,不是错觉。
陈父发觉他往外看,恰好陈秀秀含羞经过,了然地搁下酒杯,清清嗓子就要说几句同自家女儿相关的事。
顾长云回头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陈叔,这院子里种的什么花啊,怪香的。”
陈父一顿,下意识看向他指的那几簇粉色小花,“啊,你说那个,花烟草,在我们这遍地都是,不怎么香,但秀秀喜欢,就种了一些,”他指了指旁边那簇不大显眼的草,“香的是那个,山里的野草好养活,能驱蚊,家家户户都挖几棵回来种着。”
他斜眸观察顾长云的神情,试探道,“你要是喜欢,赶明我让秀秀进山给你挖几棵?”
“……等你走了好带着……”
顾长云看似被他提醒,惋惜地摇摇头,“那可不好带,我这腿托大伙照顾好了个七七八八,过不两天就得回去,看这日头那么大,路上没过一会儿就晒蔫了。”
他重新拿起酒杯,嘟囔一句,“哎,出来那么久,也没法给家里报个平安,万一他们以为我被豺狼虎豹吃了那还得了?”
陈父眼前一亮,摆摆手让他别担心,像是不忍让他想起伤心事一般,笑呵呵地招呼他多吃菜。
陈母和陈秀秀在厨房另开了一桌,盛出来一些饭菜母女俩亲亲热热抵膝坐一起吃,两人莫名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往堂里晃。
不多时,陈父兴奋地从屋里跑出,压低声音,“药起效了。”
陈母“噌”地一声站起,局促地揉了揉围襟,犹豫,“真的要那样?”
陈秀秀疑惑她的反应怎么比自己的还要大,不解,又有些不安,起身抱着她的胳膊晃,“娘?你怎么了?咱不是说好了……”
陈母目露不忍,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敷衍,“对对,说好了说好了……你先回屋,我跟你爹再商量商量。”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陈秀秀踮脚,隔着窗子看了眼伏在桌上的俊朗侧影,脸红,小声嗫嚅,“不是都商量好了么。”
奈何陈母一直催她进屋,陈秀秀心里埋怨几句,撅着嘴恋恋不舍地回了自己屋。
陈父点起旱烟吸了几口,灯笼不知什么时候熄了,院里只剩清冷惨淡月光,他指尖一小点火光在夜色里几乎瞧不见。
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陈母沉默着坐在板凳上,低头盯着鞋尖。
“不行,”陈父瞥了眼陈秀秀的屋子,压低嗓音,“他是外来人,按咱们的规矩,外来人……”
陈母苦着脸,叹气,“这亏心事咱,咱们到底还得做几遍。”
陈父一瞪眼,“那又不是光咱们一家,村里都这样干,”他吸一口烟,沉默了一会,“村主都找咱好几次了,不能耽误村里的大事。”
陈母仍是叹气,一咬牙一狠心,“得,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