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什么好故事呢?不妨再讲一遍,让我俩也听听?”
目光在门外两人和面色僵硬的百晓生身上转了个来回,顾长云若有所思,皱眉朝窗外一瞥,见黑马要继续往前走,眉间郁气陡深,二话不说转身撑身翻过窗户一跃而下。
百晓生暗骂一句,后背生出冷汗,不敢轻举妄动,故作镇定笑道,“敢问阁下想听什么故事?”
晏尘扫视一圈屋内,见只有两人,便放任刚才那男子急匆匆地翻窗走了,此时冷冷一笑,不紧不慢走到他身侧拉开凳子坐下,一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
另一手慢条斯理探到腰间,从腰封内侧翻出一枚薄薄的铁片夹在指间,左右端详后手腕猛地一转,泛着凌厉锋芒的侧刃离百晓生的眼珠仅余毫厘。
百晓生浑身寒毛倒立,掌心出了冷汗。
在晏尘身后,晏溪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温和地说,“你睁眼看看,这铁片上写的什么。”
百晓生一颗心险些跳出喉咙,拼命按耐住跃起出逃的冲动,凝神去看,心中哀嚎一句果然。
一个铁画银钩的“晏”字锋芒毕现,泛着幽幽寒光。
传言晏家人极其护短,且为此蛮不讲理,一旦被盯上,穷追不舍个把年不是问题,前提是这期间你得有命活,晏家上下几千余人,无一不是晏子初等冷酷无情手段狠辣之人,被这样的一群人咬上,饶是东躲西藏,也捱不过数月。
百晓生愤恨地望了眼窗外,心中将方才在他眼里不顾一切翻窗逃出的男人刮了千万遍,扭头转向虎视眈眈的两人,装作淡然一笑。
“二位,都是误会。”
晏尘听得好笑,吊儿郎当侧身坐在桌上低头看他,“那你说说什么误会?”
晏溪随着点头,提醒,“还有刚才的故事,我很想听。”
百晓生笑容僵了一瞬。
晏尘看在眼里,嘲笑,“我家小姐说得果然没错,你不该当百晓生,口舌太多,应该去当个夸夸其谈的说书人。”
“上一任百晓生温润尔雅,谈吐不凡,心中知进退懂人意,”晏尘回忆云奕说过的话,嗤道,“你身上沾染了太过市侩气息,配不上这个称号。”
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到现如今这个地位的。
百晓生愈听愈发心惊胆战,笼在袖中的手不住颤抖起来。
晏尘静默片刻,忽而躬身替他将掉在地上的折扇捡起,缓慢起身,盯着他的双眼强硬塞他手中。
晏溪眼中透着同情和幸灾乐祸,沉吟道,“你还是早做准备罢。”
大街上,威风凛凛的黑马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焦躁地撂起蹄子,发出凶狠的嘶鸣,想要向先前那样将其吓退。
顾长云敛眸,身形灵活冲上前一手挽住缰绳,脚下用力眨眼间翻身骑上马背。
黑马自然是反应剧烈,前蹄高高扬起欲将背上人狠狠摔下去,奈何顾长云下盘稳当,在马鞍上不动如山,上身稍微后仰,紧致结实的腰身绷成一条漂亮的弧线,猛一勒缰绳制止左右扭晃的黑马。
这黑马极其有灵性,眼中带着傲慢和不可一世的嚣张,确实是云奕的马。
突然嗅到一丝熟悉气息,小黑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回头怀疑地小心轻嗅,在原地转了几圈。
顾长云看他鼻头煽动,若有所思,垂眸望向腰间从云奕那拿的荷包。
荷包内层夹了几种罕见的香草,浸着一股云奕身上好闻的冷香,这黑马看上去像是闻见这种味道才满满安定下来的,也不剧烈反抗了,只眨巴着眼睛转着身子试图去看背上的人。
顾长云没忍住心中塌了一块,拍拍它的侧颈,一抖缰绳,催促它先离开这。
周围有人指指点点,男子纵马而去,姿态俊美,英俊潇洒。
曲兰镇郊外矮山上,一抹淡青色身影在竹林中飞速穿梭,衣摆随风而动,开成一朵绚烂皎洁的山茶花,靴尖轻巧灵活点在竹梢,起落间脚下竹枝竹叶仅是微微一颤,似被风吹。
云奕长身高立,唇色苍白,手腕缠一道白色绷带,静静凝视周遭村镇。
小黑记路,但绝不会抛下她独自跑回京都,大抵会在附近一带徘徊。
又要找男人又要找马,云奕挑了挑唇角,刻意忽视舌根处不断涌起的苦涩,随意挑了个方向开始找起。
若顾长云真来了这边,她相信两人决不会擦肩错过。
风吹动层层绿浪,沙沙声悦耳。
云奕眼中带了点真心实意的笑意,低声喃喃。
“长云,南边乱着呢,你可别到处乱跑,让我好找。”
另一侧驿站中,晏子初对着空荡荡血腥味浓重的房间勃然大怒,侧颈青筋一瞬间显露,红着眼一掌震碎半边门板。
韦羿心如死灰,懊恼不止,抱着脑袋蹲到墙角去。
唐新红担忧瞥他一眼,咬紧唇去看神色凝重复杂的白彡梨,挪过去站她身侧。
白彡梨拍拍他的手背,沉默着上前将那几个珍贵无比的小瓷瓶收到药箱里抱在怀中。
事到如今,晏子初用力攥紧拳头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一时间脸上像是蒙了层冰霜,冷静吩咐晏楠晏敛等人分成两路,一路人带喋血教余孽先行回荆州晏家,另一路人全力追捕喋血教大祭司。
众人面色严肃,沉声称是。
一直安静不言的伦珠终于动了一动,抬头直直看向表面上在压抑怒火实则异常担心的那人。
双唇轻轻开合,缓声道,“是我的错,偏偏这时候唤你出来说事。”
晏子初一怔,摇头,“谁都没有错。”
他走上前站他面前,像是妥协,低声道,“谁都没错,宁儿也没错,我不是生她的气……我担心她的身子。”
伦珠眸光一转,“你要去找她?”
“刚才韦羿也说了,顾长云在南边,”晏子初幽幽叹气,“欲趁机取他性命的人不尽其数,哪能无动于衷看着自家妹子往火坑里跳。”
伦珠抬头认真看他,闻言蹙眉,“宁儿愿意。”
晏子初讪讪顿了下,无奈,“……我不是要拦她,她现在对付不了那么多人,我不放心……”
在他身后,白彡梨重重闭了闭眼,抱着药箱的双手骨节用力到泛白。
“晏家主说的对。”
她一开口声音突然沙哑,房中众人不约而同齐齐扭头看她。
白彡梨浑身发冷,脸色雪白。
“她走时带走了我为她特意研制的药丸,但剂量远远不足以压制她身中蛊毒。”
“到时候,蛊毒和旧毒在经脉中相缠相杀,若不能及时疏导排毒,有一半经脉暴乱关乎性命的风险……”
房中忽然静了,落针可闻,每个人都不自觉屏住呼息。
晏子初脑仁嗡嗡响,眼前阵阵发黑,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四字,“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