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他怎么入的道?”
“可以说是打仗打的。那仗太惨烈了,连你都……”苏准顿了顿,又说道,“为抵御外敌,咱们动了太多的仙器,第二年金平方圆三十里,没一个娃娃出生,更不用说守在仙器旁边的兵卒了。后来仙山专门拨了一批丹药给幸存者疗伤,大部分人吃完就没事了,但其中就有十几个人以此为契机,意外开了灵窍。他们于家国有功,虽不是正统入道,当然也不能算邪祟。只是这种丹药催开的灵窍太损根基,这一批人资质都不行,进不了天机阁,后来都给安置在了驻矿办。梁勉之八年前因公伤病退下来,才回金平闭关。”
支修听完点点头:“原来如此,驻矿办常年驻守南疆,看来问题很可能出在‘百乱之地’。”
苏准看着他,欲言又止。
支修:“怎么,有什么不对?”
一点问题也没有,支将军思路清晰,永远不跑题。
苏准看着他那张什么都没想起来的脸,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后来……听说支将军重病,梁宸在南疆到处求医问药,找到他认为有用的东西,就寄到天机阁请苏准他们掌眼……当然都是不怎么靠谱的,直到知道支修被玄隐山接走才消停。
自此,梁宸励志努力修炼,将来调进天机阁,像他崇拜过的英雄一样,为民立命,保万世太平。功勋卓著的“人间行走”会在仙门挂号,说不定能再见支将军,当面告诉他自己不负栽培。
然而丹药灌顶开灵窍,损伤会伴随终身,苏准不忍浇灭少年心气,便在问候老朋友的时候和支修提了。支将军随手鼓励了一句“勉之”,让苏准誊给了那远在南疆的少年。
从此,梁宸有了个表字,叫做“勉之”。
然而重逢时,寄语已同那人轻浅的记忆一样烟消云散,信誓旦旦的少年也如他表字一般,被遗落在了……渺茫的岁月深处。
也是,两百年了,故人都面目全非了,也不怪支将军忘性大。
支修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嘱咐道:“哎,对了,明仪,别忘了让小庞给这孩子家里报声平安。”
“遵命,这就去。”苏准把叹息咽了,“小师叔办事可真是太周到了。”
“多谢尊长专程跑一趟。”庄王客气地把来报平安的庞戬送出去,又将姚家的尺素鱼和一小袋蓝玉递给庞戬,“还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劳烦尊长将这青瓷鱼交还姚大人?”
庞戬是根老油条,立刻会意,圆滑地说道:“哎呀,明明是天机阁借东西,还让王爷破费补偿他们……那我就厚颜替姚大人谢谢了。”
两人客套一番,庞戬把蓝玉往尺素鱼的锦盒里一塞,拎着走了,提也没提庄王私自调换铭文、养修士的事——郡王爷有的是钱,肯定不会让手下窃那都是杂质的“天时”,养个筑基升灵都碍不着别人;铭文没逾制,塌房的风险自己担,反正王府庭院深,玩砸了也崩不着邻居——老庞草莽一个,这些贵人们私下里怎么勾心斗角,他才不搀和。
庄王送走庞戬,就听身后人说道:“庞文昌这老狐狸。”
南书房桌案边放着个锦盒,盒盖自己翻开,盒中竟铺着一层叫人眼晕的白灵,价值连城的白灵石中夹着一张白纸,几乎和灵石顺了色。
“你又出来做什么?”庄王轰走探头探脑的黑猫,回手将盒盖盖好,“卷着去。”
盒里传来白令的声音:“王爷,那日在总督府,我打断梁宸的铭文是‘错金铭’,他和他那转生木,果然带着无渡海里的味。”
庄王一挑眉:“那是让我说着了,无渡海还真是‘歧路之始’。”
“庞文昌说,梁是八年前在押送灵石路上遇袭,”白令语速快了些,“那时不正好应该是……”
“嘘,”庄王敲了敲盒盖,“养你的伤,不干你的事。”
说着,他坐在旁边,拎过一把琴架在膝头:“我没把天机阁的视线往那边引,已经仁至义尽,剩下的……应该是别人操心的事。”
白令在锦盒里,听他信手拨了一段小调,野趣十足,就是有点聒噪,连猫听了一会儿都嫌烦跑了。
实在不像庄王的风格。
“王爷,这是八年前世子弹的那首小曲吗?”
“嗯,”庄王压住琴弦,眼角带了一点淡淡的笑意,“也不知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学来的,唱词更是荒唐,奶声奶气地灌了我一耳朵淫奔不才之事,害我爬回人间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他爹告状……”
“小白,这回多谢你了。”
“属下惶恐,是世子吉人自有天象。”
“吉人”奚平躺了整整半年。
他偶尔被疼醒,会听见口哨声,吹的都是他平时改良的小调;有时也能听见少女絮絮叨叨的声音,讲她师父和同伴都被什么蓝衣捉去了,她担惊受怕,幸好星君保佑,讲她继续买金盘彩,依然中不了……还有其他一些琐事。
直到金平的隆冬盖住南郊,一场冻雨瑟瑟而落,奚平终于粘起了自己七零八落的意识。
他一时想不起自己是死是活,只看见阿响又在一边干活,一边在心里喊他,忍不住插嘴道:“我真服了,你怎么还在信这玩意?”
阿响差点被机器碾了手,她猛地站了起来,震惊地四下张望。
“别找了,木头,就那木头。”
阿响心狂跳起来,魂不守舍地找了个借口溜出厂房,捏住转生木:“太岁?”
“你才太岁,你全家都……”转生木里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似乎想起阿响全家都没了,又生硬地转了个弯,“我问你,那些丑八怪们呢?”
“都被‘蓝衣’抓走了,多亏太岁保佑,我才……”
“太岁”打断她:“没事,你也帮了我一把,咱俩就算扯平了。
阿响:“……”
不是,这位星君怎么还跟信徒算账?
转生木那头传来一声痛哼,阿响吃了一惊:“太岁?”
“说了别叫我太岁,我才不是那老蛔虫。”转生木里的声音骂骂咧咧了几句,“哎,我说你,南圣那么大一个庙许愿都不灵,你到处瞎信什么野鸡神?被人卖了还发血誓,上赶着给人家当粮仓,什么毛病?”
阿响终于觉出不对劲了:“你……你是谁?”
“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听好了。等我说完,我劝你赶紧把那破木头烧了,不然你一叫‘太岁’我就能看见你。你也不是什么小丫头了,不觉得不方便吗?”
接着,不等阿响拒绝,转生木里,那有点虚弱的声音就有条有理地把事从头说了:从少女阿响的血唤醒贪婪的邪祟,到守在暗处的邪神冷眼旁观,诱她献祭身心……
阿响嘴唇哆嗦着,靠着墙根缓缓蹲下。
仙山中,把自己“唯一信徒”的信仰掀翻在地的奚平讲完,突然好像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了。
他喜出望外,无暇再管阿响,深吸口气,异常丰沛的灵气一下子涌入肺腑。
奚平倏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