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拿捏不准姚厚德的态度,一边疑心他的转变,一边看他如何应对。
被点名的姚厚德惊慌失措,一时坐立不稳,惶恐不安,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终于镇定下来之后,又谨慎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十分恭敬地道:“设置节度使兹事体大,并非臣一人可以决定,须得召集中书省众人商议之后才能决策。”
虽然没有直接应承,却也没有坚决反对,事情还有商议的余地,这番回话听起来倒也入情入理。
但李复书却不甚满意,追问道:“设置节度使已经提议半个月了,你们也已经商议了这么久,难道中书省的人就没有什么想法?”
面对李复书的不满和质问,姚厚德更加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回话道:“因节度使并非一般的官职,其牵连之重大,影响之深远,不亚于任何一次兵制改革,所以他们虽然也有不少想法,却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李复书道:“再众说纷纭也必得有个主张,总不能无休无止地商议下去,不然一应事项什么时候才能落实?你既身为中书令,自该有所决断。”
他步步紧逼,根本不容姚厚德推脱,也更加展现了他设置节度使的决心。
浩荡皇威之下,姚厚德急出了一脑门子汗,迟疑观望许久,终于点头应道:“皇上圣明,我等自当遵命。”
李复书道:“多久能拟好诏书。”
既然势在必行,姚厚德也不再拖延,爽快地道:“须臾悉成。”
李复书终于满意。
解决了姚厚德,便该轮到下一个了。
门下省掌封驳审议,李复书的目光移到朱志行身上:“朱相,你的意思呢?”
朱志行笑道:“军强则国强。节度使置兵屯田,强军卫国,实属众望所归,臣亦对此期盼已久,若当真能得以实施,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李复书对朱志行的回答毫不意外,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将目光放在了第三个人身上。
前两次的顺心如意让李复书颇为得志,即使面对魏可宗时也笑意盈盈,“魏相,姚相和朱相都已经同意设置节度使,诏令不日便会下达尚书省各部,之后该如何执行安排,还需你多多费心。”
中书、门下两省通过的诏敕,李复书只需再盖个戳便可交由尚书省贯彻执行,他一想到这群宰相们纠结了半个月的难题就这样被他轻易破解,便觉心情畅快,甚是得意。
魏可宗冷眼看着李复书威势胁迫、拉帮结派的小动作,不悲不喜,不动如山,当轮到他的时候,也从容不迫地回话道:“请皇上恕臣不能顺旨施行。”
李复书的好心情瞬间消失,魏可宗的屡次顶撞让他的怒气值瞬间飙升,他竭力忍耐着肝火提醒道:“尚书省的职责既为执行,便没有封驳诏令的权力。”
言下之意若是魏可宗执意不执行诏令,那便是他无礼了。
魏可宗道:“宰相之职,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臣既以尚书令居宰相职,便应尽心尽力地辅佐皇上统御群僚,总揽朝中要务,而不能再拘泥于尚书省职务。设置节度使事关重大,皇上和诸位相公们商议多日尚且不能达成共识,若是勉强颁布诏令,节度使及其下辖的地方官吏们想必也会心存诸多疑议。”
“若是遇见官员不作为,不懂装懂,随意行事糊弄朝廷,恐怕不但边防军队的战斗力得不到加强,反而还会在民众之中制造混乱;若是遇见官员尽职尽责,上条陈向在座的诸位请示,届时诸位各自主张,各有示下,官员们面对大相径庭的各种指示,不仅无所适从,还会认为朝廷朝令夕改,政令不一,因此无端生出恐慌,于边防军事和地方的发展不利。设置节度使非同一般,若是不经过反复细致地商定而贸然下达诏令,轻则引起民众恐慌,重则遗留后患无穷。臣忝居宰相之职,见诏敕有不稳便之处,自然应该执奏重议。”
即使被李复书逼问表态,魏可宗亦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地表达了他的态度。
在座的众位大臣们虽然同朝为宰相,也都有过向李复书谏言献策的经历,但敢于和李复书争持到魏可宗这种地步的,还真没有人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能做到。无论各人的主张如何,此时都不得不佩服魏可宗的胆量。
在魏可宗自己看来,他只不过是尽了他的本分;在其他的大臣们看来,魏可宗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即使是对方阵营的人也要叹一声勇气可嘉,忍不住为他捏一把汗。
然而李复书刚受了五国联军的刺激,此时他心中最在意的事情便是增强边防军队的战斗力,强大到任何国家再不敢在他面前挑衅。他一雪前耻的欲望有多强烈,对节度使的设置就有多热情,对魏可宗的固执不识相就有多憎恶。
此时的魏可宗在他眼中再也不是那个德高望重令人尊敬,值得他托付和信任的辅政大臣,而是个食古不化墨守陈规冥顽不灵的顽固分子,是阻拦他成为伟大君主最大的绊脚石。
此时李复书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恶毒的想法,如果没有魏可宗这个人就好了。
魏可宗为国家殚精竭虑操劳多年,可谓披肝沥胆呕心沥血,这些李复书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他并不想要魏可宗的性命,他只是想让魏可宗再没有反对他的名分和权力。只要没有魏可宗的阻拦,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说服”其他人同意设置节度使。
可惜魏可宗不但博学於文,还始终约之以礼,李复书想找个错处借题发挥都难,那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配上帝王之威,使得安仁殿中的气氛越发凝重,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复书怒视着魏可宗,魏可宗垂眸看着地面,此时两个人明明完全没有视线的交流,却让人觉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忽然一个侍从手持圆筒急匆匆地跑进来跪倒在殿中,呼道:“边关急报!支比国率军偷袭苑州,远东军阻挡不及,已经被敌人攻下两座城池。”
突如其来的战报打破了方才的僵局,却令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尤其是魏可宗、柳弗愠等一直要求限制和监督节度使权力的大臣们眼中更是多了一份深重;反观以朱志行、傅卫为首的反方阵营情绪与他们则颇有些不同,他们既为战事频发而忧心,又似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李复书拆开看过圆筒中的战报之后,沉吟半晌,忽然将圆筒拍在案上,大喊一声:“姚厚德。”
姚厚德赶忙应道:“臣在。”
李复书眼神坚定,声音果断地道:“你速去拟旨,从即日起所有边境战事频发之地皆划归屯田,由节度使所辖,一应事宜参照安南节度使行事。”
“是,臣这就去办。”尽管节度使的设置并没有通过宰相们的决议,姚厚德也早已经不再亲自上阵草拟诏书,但他还是十分知几地立即应承了下来,并且当真疾步往外面走去,仿佛他真的极为认同李复书的决定。
柳弗愠、吴自远、彭海看着姚厚德离去的身影,再暗暗打量了李复书一眼,面上犹豫了几瞬,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只有魏可宗毫不犹豫地道:“皇上……”
“魏相。”李复书打断魏可宗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不必说了,设置节度使我势在必行。”
魏可宗道:“节度使权势过盛,又没有有效的监督体系,不符合设定官职的制度。”
李复书道:“旧法旧例不能抵御强敌,也夺不回国家失去的城池,更救不了在战争中失去性命的百姓,只有强大的军队才是国家和百姓的倚仗。”
魏可宗道:“远东军没有防备才会被支比国偷袭,只要从新整肃军队,失去的城池还能夺回来;只要对军队进行防备偷袭的训练,此类的祸事日后也可以避免。但是一旦礼法制度被破坏,失去监督的权力将会比外面的敌人更加可怕。”
李复书怔怔地看着仍在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劝谏他的魏可宗,他可以感受到魏可宗全心全意为国家忧虑的那份真心,也知道魏可宗的出发点实际也都是为了他好。
但是前有五国联军威胁,后有支比国偷袭,他实在没有办法继续躲在礼法制度的保护下做个安稳皇帝,因为他想成为的是一个可以保护他的国家和百姓永远不再受任何国家欺辱的伟大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