寮军早无了战意。
在探查到玄甲军的动向时,便已举起了白旗。
太守和主将领的头颅被装在木盒里由其妻儿送出城,以作投名状。
不费一兵一卒。
拿下一城。
此乃真降军,可不杀,作为俘虏。
后,刘禹想起之前在右山时郁欢对降军所说的那些话,现学现用,若愿转为玄甲而战,便是将功抵过,往后一视同仁。
留驻守五千人。
一日时间安排完琐碎,便领军回崔木汇合。
来时两万五千人,去时四万人,更有三千战马。
此战,更让郁欢声明再上一层楼,威望更高,与此同时,这个不被看好不被重视甚至不怎么被知晓的刘禹也渐渐出现在了大众视野。
有人说他是捡了漏。
有人说他临危不乱。
无数版本流传,但这战功已经刻上,无法抹消。
这时已是七月末。
海棠花,又开了啊。
下一场战役定在八月十八,中秋节后,让将士们先通过明月和家人传递相思,让将士们可以收到家书并回,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年的中秋相隔千里的人是否能再相见,那些相思或许止步于此了。
...
说起来。
在攻打珠崖的时间里。
郁欢又长了一岁。
可身边寂寥冷清,没有人为她庆贺,没有人问她冷暖,就像没有人知晓那天是她的生辰,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蜷缩在软榻上,看着太阳东升西落,没有丝毫动作。
就像樽木雕。
若不是那双眼眸还睁着。
这里不是她的居所,院中的树也不知是什么树,开了花,阵阵花香沁人心脾,却疗愈不了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一直到了黑幕降临。
她仍呆坐着。
酌春别扭的把一个海棠花印的小轿箱递给她,“主子拖我给你的。”
郁欢挑眉,揭开,“寒碜,咋这么丑。”
是一条丝绸制地墨绿色发带,尾端突兀地用刺绣绣了个瑾字,工艺拙劣,还有一根木簪,簪头样式有些像合欢花,其上还有一颗红豆作点缀。
可不寒碜,可不丑。
“你真是!”酌春气血翻涌,忍住想抽她的冲动,“上好的丝绸,那个字更是主子亲自绣的,手指头都被扎破了。木簪原材是古夷苏木,珍贵无比,样式更是主子亲手雕的,为了看起足够美观,就为了打磨出这么实红的一颗珠子,整块红玉等同于浪费。”
当然他没说红玉被浪费的原因实因为主子非要自己动手。
郁欢低眸打量着这两样东西,拾起发带,才看见上面还有一行字,‘再拜陈三愿’,指腹摩挲着那个突兀的瑾字,她问道:“相隔万里,怎么送到的。”
“你临行前便准备好了。”
酌春叹了声气,“生辰吉乐。”
她就像是来做任务的,做完了转身便走,又去和药草为伴。
郁欢望了眼那轮残缺的月,良久,收回眼神,目光落在这小轿箱上,其上的海棠花,也是用了心的。
她把发带和木簪握在手里,紧握着。
不知是在想什么。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宣佩玖,我对你好像有些无措了。
她另一只手不禁捂在胸膛,感受着跳动的心脏,频率正常,又不正常,最终她躺了下来,只是眼神再也没有从那个瑾字挪开,便是那月,也引不走她的注意。
多少年了。
她记不得了。
连生辰也记不得了,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
可是,他对她当真是有真情吗?
但她对他可曾有半点真心?
不知道,就好像她愈发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了,似乎除了仇恨和弥补那些错误,便再没有意义了。
寮国一战,是初始,她没想过停下的,铁围山后面的秘密是寮国国主的拉拢,但真假她无从辩论,她也只是在猜测,在一系列反常里逐渐笃定。
可她的心动摇了。
且老五,是第二次动摇。
“红鸢,我到底该怎么活啊。”
时隔多年,前世至今生,她又一次问出了这一句话。
一声哀叹自她心里响起,她微起身摸索着一个烟斗,点燃烟丝,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那份难闻的味道像是闻不见了,再吸上一口,蠢蠢欲动的心渐渐冷静。
泥船渡海,那她便造一座桥。
就这样,枕着那条发带,渐渐入了眠。
翌日。
一封封家书里夹着密信送至她的桌前。
其中一封让姑娘心里警铃大作:皇后早产,和嬅修仪在同一日生产,可怜嬅修仪与孩子无福,产下一死胎。皇后诞下皇子,嫡子。
有郑叙的调理,又有她的人打点,唐蓁蓁身子骨好着,怎会难产...皇后和唐蓁蓁的产期差不了多久,陛下子嗣延绵,真不至于争一个长序而下杀手吧。
更主要的是,陛下怎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留着滴血验亲吗?
另一事:纪昭训擅进冷宫为游箬治脸,医术了得,竟真治好了那张脸,陛下闻之大悦,游箬复宠,性情一转,圣宠不断。然,纪青却莫名流产,假孕已查明,念其治姝昭仪有功,降为奉仪,禁足半年,每日抄经十遍。
这一事倒很容易想清,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还是游箬,她既治,治好了便是这三位的眼中钉,治不好是欺君或谋害。
可是。
许多事,人不在,终究难成。
她不能拖太久了。
陛下对于迟迟还未打下赤化城一事,已有些心急,但众人皆上书是武都和酒泉之过拖了后腿,故而圣旨一直未下。
八月十五。
中秋节。
那轮残月终是圆了,如那白玉盘。
军营里难得有了松懈时间,他们看着家书,再坚强的男儿都流下了眼泪,不会写字的便去找识字的教他写,在这战火纷飞的时候,家书抵万金。
郁欢本无心回信,思及宣佩玖的念叨,酌春也被监视的,好似她的消息他是一点也不能知晓,在内心周旋许久,她伏在案边,提笔。
“佳。
武都之败,寮心大振。
强攻,恐寮鱼死网破。
战久。
安好。
勿念。”
只要她传信回东宫,便代表她还平安地活在世上,至于这情况谎报一下没问题吧?家书里,只是她的猜测,猜错了,有罪吗?没有。
她起身,把信封递给酌春,示意她转交。
随即绕过连廊,回屋休息,她却是很累,不知为何,每夜都会做梦,那些破碎的记忆都会袭扰她。
“军情急报!”
正当她闭眼假寐时,一群将领急匆匆赶来,神色不佳,甚至可以说是紧张。
“费将军,被抓了。”
“所带的那支兵,悉数绞杀。”
闻言,郁欢蹙眉,“看来,寮国是想抵抗到底了。”
林凛颔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关崎咬牙,“他寮国想用费将军作要挟,呵呵,他们想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实在是猖狂,他配和帝国同归于尽吗?”
刘禹亦是神色阴沉,艰难地吐出几句话,“古来征战几人回。”
“是我判断失误,让他去追踪逃兵,竟是害他入了套。”
郁欢拧着眉,手指在桌面叩动了许久,坚定道:“围猎时他临死他也不肯抛下我离去,更在后来愿为我踏入这修罗场,无论如何,我必保他安全回京。”
“将军想如何保。”
“大不了,一换一。费蔺若死,全城陪葬。”
“将军大义。”
“...”
沉月。
黑夜将临。
一只信鸽从远处飞来缓缓落在西窗,郁欢一手轻抚着信鸽一手打开竹筒,看见里边的字条,眼里的光终于亮了。
铁围山的背后。
她必去。
这是一场用命做的约定,如若她能安然无恙从岐舌国出来,寮国降,国主以头颅献降,若她始终没有从岐舌国出来,玄甲兵到黎安之际,寮国倾尽所有都要杀出来,不管条约,什么都不管,不要命的杀出来。
她所谓的秘密,就是这场约定,前世的约定是她的军不过河,寮国不过河,哪怕有了朝云的支援,也绝不过河,由于当时寮国还处于劣势,所以说出了铁围山的事,岐舌国的人不能出世,如若她带军过河,强逼寮国,那寮国将不要命的冲杀出来,再也不管身后事。
而那个神秘符号更像是寮国的禁文,少有人知,书籍中也未有记载。
但前世今生这约定的条件内容都是由寮国制定。
无妨。
铁围山,岐舌国,率军踏平便是。
郁欢绷着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得以放松,但从欣喜中清醒后,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像是有股力量一直在推动着她去做什么,而她走的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就好像前世今生几乎没有重合一样,似乎她的每一个选择会发生什么都在预料之中且都有应对法子。
她不信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像她仍不信先生一样。
容颜不老,身法如神,可解无解之毒,可窥无妄之灾,定是有什么秘法一直维持着,道观那些人不是爱推演吗?
可重生如何解释。
黄粱一梦罢了。
铁围山的背后是岐舌国,既如此被寮国忌惮,定然是群精兵,人数应该不多,资源并不足以养活那么多人,但每一个定如神兵骁勇善战。
此行凶险,但若能无恙归来,她便坐高堂。
世间万事,无论何事,她只信自己。
众生信仰万千,她没有信仰,若一定要有,那她便立自己为自己的神,信仰自己。
这般想着,卧在软榻上,渐渐入了眠。
汗水浸湿她的衣衫,又是入了梦。
她终究忘记了三千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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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天意,皆是人意。
世间棋手,败在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