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初起,天下众说纷纭。
而真正苦的唯百姓也。
终了,书上又将如何描述,胜者败者都不占笔墨,君主的身前生后名尽在此了。
郁欢伫立在屋檐下。
望着黎安的方向,良久,叹了声气。
忆及当初寮国和她的交易,铁围山的背后不得不去,可当她踏上这片土地,看了那些话本子,听了那些虚妄的传说,心里唯剩...凄凉。
那片土地,仿佛在等待她的到来。
怪力乱神。
她踏下阶梯,离开。
赤化城资源匮乏,地处偏远,但百姓好歹安居乐业,能有些田地能有份活计,过着平凡的生活。
而玄甲军的进入,让这里变成了断壁残垣。
走在街上,都能听见呜咽声。
守护寮国的将士已经被杀害,那他们这些百姓在其中又扮演怎样的角色呢?其实他们扮演的角色一直都未改变过,不会是俘虏不会被杀害,只是信仰未变之时只是个难民了。
一袭黑袍的姑娘就这样静静走在街上。
任微风吹起她的青丝。
数不清的将士从她身旁经过,匆匆行过军礼后便去忙事了。
损毁的房屋、破败的街道,每间关上门的屋子里都有一双想偷看却不敢看的眼睛,亦有一颗绝望至极的心。
难得有处不算残破的摊子,其上挂着许多面具,摊主早不知所踪,或许已经死了吧,郁欢伸手拾起一个饕餮的面具,指腹摩挲着,最终,丢了些银两在桌上,拿着面具离开。
越往城里走,声音更多了。
那些来不及逃走的百姓被围堵在这里,灰头土脸食不果腹,但他们能去哪呢?能逃去哪呢?灭国之灾已来,无处可逃。
呜咽声重,祈祷声更重。
神啊,救救我吧。
无数祈祷神明拯救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郁欢聆听着,最终,一抹自嘲从眼里闪过,不知多少个夜晚她也如他们这般求着神的将临,可世间,没有神。
那时的她,比他们还要弱小。
“见过将军。”
守卫让出一条道来。
郁欢:“战争拖累了百姓,为何将他们囚禁在这里。”
守卫解释道:“他们行为鬼怪,像是...祭祀,这群人都想以命祭,顾将他们保护在此。”
郁欢:“是你的主意吗?”
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是,末将知罪。”
犯了军规,是死罪。
“恐惧,总叫人有很奇怪的举动。”
郁欢叹了声气,越过他,慢慢朝里走去,“护民无罪,此两战中你斩敌多少。”
“记不得,末将是刀手,应有五十人。”
守卫趋步跟在她身后,他身后的守卫又聚拢,将这一块地保护起来,他拿出钥匙,把门打开,“房内昏暗,将军小心。”
“刀盾营啊,赤子之心,不应埋没。”
郁欢慢步走着,哪怕天色正白,屋里却很难视物,她摸索着,点燃油灯,吩咐道:“让众人都撤了吧,接下来的日子没几天是舒坦的。”
守卫隐隐有些担心,但念及她的风采,这份担心似乎有些不必要,“是。”
屋里渐渐明亮。
那些人儿倒还不至于饿得跟皮包骨似的,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死亡的害怕和恐惧。
“诸天神佛,妖魔鬼怪,何在呢。”
“你们不懂战争不懂官场,可受苦的却是你们,天下人都明白,你们也明白,我对百姓亦有怜悯之心,但我不会仁慈,无谓赴死毫无意义。”
“你们仍能在这片生养你们的土地上过着从前的生活,没人会刁难你们,逃往黎安,玄甲终会兵临城下,无处可逃。”
“忘了这些吧,战争结束后没有什么变化,不是吗?”
郁欢平静地述说着,随即在一个小女孩身旁蹲下,问道:“你觉得我错了吗?”
老妇紧紧抱着小女孩,示意她不要说话,可她挣脱开来,满眼恨意,“是你,让我没有娘,是你杀了我的爹爹。”
老妇捂住她的嘴,女孩咬在那苍老的手上,老妇流下泪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而流。
“我错了吗?”
郁欢缓缓站直身体,环视着这个拥挤又破烂的屋子,嗓音清冷语气平淡,似是在问所有人,又似是透过他们在问自己。
一个发酸的菜叶从人群中袭来。
丢在了她的身上。
“呵。”
郁欢摇了摇头,无视这脏污的菜叶鸡蛋,哪怕这些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她仍旧没躲,只是静静说:“世道如此。”
又想起宣佩玖的那句:在这样的乱世,善良是杀己的利器,贪利求名是常态,并不可耻。
是吗?
她已经分不清了。
只是善良这玩意,她天生便没有。
正在撤的将士们听见这些声响停下了脚步,但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必备素养,只一刹那便又动了起来。
正在街边巡逻的一行骑兵看见姑娘从屋里出来。
哪怕浑身都沾满了脏污,但她仍站得笔直,每一瞥都带着威严,每一步都让人心里如雷打鼓。
这行骑兵忙下马,纷纷迎了过去,“见过将军。”
郁欢轻声道:“如遇刁民,诛。”
她的语气和在屋里说话时一同,平静温和,但那骨子里的冷漠掩饰不了她已经没有了仁心的事实。
这样的人,当作主沙场。
她迈步离开,都没去擦拭身上的脏污。
果然啊,她只适合做个...
棋子。
两日后。
按原计划,酒泉军随郁欢一同赶赴崔木城,此番,兵力已有二十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郁欢要等得消息仍没有音讯。
崔木城可一路直攻,固在此休整,城池接管一事还未有头绪,因为军报被摁下了。
..
..
七月初三。
近两月。
珠崖城的粮草已断有三月余。
崔木城。
太守府。
一只信鸽缓缓停在姑娘手边,还亲昵得探头去亲近她,似是感受到被嫌弃,待脚边的小竹筒被取下后便飞走了。
——‘路已寻得,可登。蒙珅。’
附图一张。
是了,铁围山峰绝于天山峰连绵,根本分不清哪座才是,更不知道哪里才是岐舌国的入口,而那寮国小首领是引路人。
早在右山醒来时,她便传信蒙珅会有引路人与他对暗号交接。而那小首领和一百寮军被作俘虏押回陇西,最终押送途中打晕守卫逃之夭夭。
在左山突围的那日,传来的是小首领和蒙珅已汇合的消息。而珠崖城粮断之时,便是蒙珅离开大军之际,即刻赶赴铁围山。
可费蔺,还杳无音讯。
这个险,她不敢冒了,尔虞我诈,谁知前世不是诈呢?
“刘禹。”
姑娘唤了声。
门外整齐排列了一堆将士,都在等着传唤拜见,珠崖城的情况岌岌可危,寮国的边城算是彻底吞下了。
玄甲第一战向弱国中的强国寮国宣战,除却武都这个污点,可谓战功赫赫。
士兵们谨记人头记功规则。
将领们则选择攀附这条大腿。
珠帘轻响。
刘禹信步走了进来,他很沉稳,至少在这军中所能信的只有自己,那种孤独落寞油然而生,不知是何缘故让主将如此赏识,但他明白,平民和公子之间的距离是天堑,“将士已集结完毕,将军有何吩咐。”
郁欢瞥了眼门外,“都散了吧,要攻黎安还有一块硬骨头难啃,牟定城很难啊,抓紧练兵吧,一步步打过去,真难啊。”
话音刚落。
连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待没了。
“珠崖城,已无还手之力。”
郁欢揉捏着眉心,似是很疲惫,眼下青灰深重,但她的语气仍旧那么平淡,仿佛什么事情都无法激起她的情绪,“粮草断绝,孤立无援,寮国兵力亦所剩无多,珠崖可谓毫无还手之力。此战你领兵,两万步兵五千骑兵,自行调配。”
刘禹震惊,有些担忧道:“末将深知...”
武都的惨案,纵然有向上爬的野心,也不敢赌了,那是同袍啊,都是命啊。
“历来无女子为将,岁月如流,这一仗很多人盼着我输,陛下亦然,但赢了也无妨,我可以继续为将,为国奔波。”
郁欢扶着桌案起身,缓缓走向那黑金铠甲,伸手抚摸着,“赤化的军情缓了几月,珠崖的军情我亦能再缓几月。这一仗我必须打下寮国,在撤军的圣令来到之时。”
这番拉拢之心何其明显,刘禹没有犹豫,但仍是很疑惑,“将军,我不明白。”
“世家争斗,唇亡齿寒,料不定的君心,京都之事太多了,刘禹,你可以站起来了,领兵,打下这一仗。”
郁欢的目光仍落在这铠甲上,“探囊取物,单独领军,你的战功更上一层楼。崔木和赤化又都有你的参与,你会是个武臣,终将穿上我这身铠甲。我催动战争,可这是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内忧必止,外患皆惧之。这座城,是留给你的荣耀。”
她对伍冥说的那句话,没有假。
刘禹骇然,这已经不是拉拢了,而是栽培,更像是传承?太沉重了,他的感受无法形容,比喜更多的是惊,“将军,我不明白,你这样做,为了我?为什么?值得吗?”
却见一直背身的姑娘转过身子,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值得。郁欢当成记忆中的战神,而不是现实的骠骑将军。”
她含笑看着他,最后在窗前的软榻坐下,“明日领军出城,记得戴好头盔,去吧。”
明明是在笑,可里边却有着泪光。
“老五,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了。”
她看着那背影喃喃道。
那便许你盛名富贵,上辈子不是一直想取个水嫩的媳妇儿吗?至死还打光棍,今世一定要儿孙满堂啊。
刘禹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离去。
老五...
是他吗?
此消息一爆发,不少将领有些不服,想要上门理论,却被郁欢拒之门外,最后只能气愤地来委屈地走,他刘禹凭什么可以领兵独战,论武功论资历论才识,他刘禹排在最尾。
可无奈将军意已决。
但,将军的决断一直未出过差错,那便信他刘禹一次。
...
崔木距离珠崖十日可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