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笑着转了转眼珠,自左向右扫了一遍。将众人所对诗句仔仔细细想了一遍。一共对了四句,“春”字依次出现在第一、二、三、四字,想必这就是飞花雅令的规矩吧。那么轮到她,应该以“春”字为末了。
想罢便接上一句,“误落故人春。”
四周安静片刻,王公子率先狂笑不止,又道:“罚酒罚酒,故人春为何啊?显然不通。”
上官文若却笑不出,依旧一本正经盯着王公子,刚要开口,却听耳边传来一阵酥柔吟咏,自舒槿娘口中缓缓道出一首词来:
总角不知情,点点愁思到天明。
偏惧天明。
别时无情,见时无情,虚掩薄衾泪盈盈。
踽踽总独行,潇潇纷雪打江萍。
无愿功名。
醒时酩酊,醉时酩酊,故人春落点心星。
这词听着有些耳熟。缠绵爱词,她素来是不看的,能让她觉得熟悉,只能是祝子安闲来无事与她说过。再加上她记性好,只要是听人说过,哪怕只有一遍,她便能记得差不离。
又听舒槿娘说:“奴家刚才吟诵的是祝二爷《厌春词》中的一段。末句便有‘故人春’三字,由此,这位爷对得不错,并非信口胡说,可不罚酒。”
“哈哈哈,”不料王公子听完此话笑得更凶了,又问:“你说的祝二爷可是通州祝子安?”
“正是。”舒槿娘答。
这一答,座上众人除了上官文若,皆跟着笑起来。王公子笑完,朝上官文若一拱手,又道:“哎呀,公子能引祝子安的词,王某实在佩服。我要是没记错,这词还是从锦月楼传出来的吧。看来那种轻贱俗处,您是常去啊!”
祝子安喜欢去锦月楼,上官文若是知道的。越是那种轻贱地方,他越喜欢。倒是像槿娘家这种重金买醉、只求春宵的快活地,他才不屑一顾。
王公子不给上官文若回应之机,起身又道:“再说他祝子安不过是个江湖浪子,无非是写点男女愁怨唬弄歌女。那些词原本就是春梦呓语,言之无意,公子既然引了他的词,就是词不达意,这杯酒,罚定了。”
“你怎知是词不达意,我若将此词意解出,王公子又当如何?”上官文若斜眼一瞥,狠狠反问道。
“你若能为词句作解,自圆其说,王某便饮尽这酒桌上所有酒。”王公子口出狂言,却毫无惧色。
“祝二爷的词,向来难解,”舒槿娘急忙开口,“莫说是这位爷了,就是让锦月楼唱过此曲的姑娘来解,也未必解的出。”
“槿姑娘,”上官文若拦住想再解释的舒槿娘,安慰道:“我说能解自然是能解。”
上官文若侧过身,对向王公子,又道:“众人皆知祝子安风流多情,却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啊?”柳公子一惊,顿生好奇,“听闻祝子安眼光甚高,如今已二十有四,却没有一位妻妾,这世间到底何人能让他倾心?”
“这位姑娘相貌平平,不通音律,也不会武功。幼时病危被祝子安救下,多亏他悉心照顾,才能平安长大。姑娘十岁那年,祝子安将她带入清音观疗伤。不料小姑娘误入清音禁地却不知情。禁地名为忘情,谷中有花,叫做故人春,传闻此花香气可引人动情,虽可入药,却需要严加管制。那日祝子安寻到她时,她已身中花毒,情难自制,便对祝子安表明了爱意。可那时二人年纪尚小,皆不知该如何自处。最终,祝子安还是没有接下姑娘手里的故人春。小姑娘哭了整整一晚,次日,二人便分别了。”
上官文若说到此处,胸口有些闷痛。稍作停顿才又说:“可是祝子安心里,一直是挂念她的,故人春虽落在地上,却似繁星当照,存于心中不敢言说,只有在每晚,半醉半醒之时,才能将此番心思喃喃道出,所以才有‘故人春落点心星’一语。”
凝神说罢,忽听得耳畔呜呜哭声。原是柳公子听完故事,耐不住悲怮哭了起来,口中还连连称赞道:“公子真是心思细腻,原以为《厌春词》只是俗词艳曲,不想还能从中解出这般曲折往事。”
上官文若鄙夷朝他看去,心中忽觉不适。又不是说的你的事,我还没说伤心,你有何可伤心的?
一旁的王公子却觉得越发生气,也不知道这人从何处编来的故事,竟和词意如此契合。奇怪之余,只好闷头将桌上满满一壶酒都灌了下去。
舒槿娘上前为王公子续酒,眼睛不自觉斜看向上官文若。这人从一进来就神神秘秘,又对少主的诗词如此了解,到底会是何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