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文若刚端起的酒喝不下去了。
“你未到府上的时候,我就常听安儿说起你。说你淘气,与他玩得最好。说你性子不像外人看得那样冷。说你博闻强识,过目不忘,聪慧过人。但他从没说过你是女儿身的事,亦没有对你我任何一人挑明你我的关系。他一直都在保护你。”
齐寒月叹了口气,继续道:“你或许还是不够了解他。他面上玩世不恭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里对什么都在乎得很。只不过他太自以为是,以为独自扛下一切,隐忍不说,就能让你放下仇恨无所顾忌地去爱他。他是太在乎你了。”
上官文若抿着唇,面无表情。她怎会不知呢?
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喜欢,就是错了呀。
她只恨为何自己千万次隐忍都忍住了,偏偏那一日,非要对他表明心迹。
她将手藏在袖里,死死地掐住自己,以此来维持这一脸平静。
“其实啊,人不能自己把路走窄了。只要你能稍稍放下一点,就会得到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幸福美满,子孙满堂,亲人的疼爱呵护。”齐寒月始终留意着她的神色,直到上官文若唇角翕动,再也绷不住地睁出泪来。
她背过身,紧忙垂下头。
“只要现在你收回命令,不再亡海。一月之内我便让你和安儿成亲,从此你二人在康王府有我齐寒月护着。你再也不必女扮男装算计人心,我和安儿会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给你,让你做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这样不好吗?”
上官文若哽咽着抬起头,为防她察觉并未拭泪。她知道这是诛心之语,不该信的。但竟然有些信了。
或许那真是自己原本想要的生活。
可是十余年过去了,她早已放弃了对那种生活的渴望,而是适应了将自己关在这副冰冷躯壳里的样子。
齐寒月起身取了纸笔,亲自蘸好墨交到上官文若手上,“只要你一封信,让奉阳百姓收手,保住海宫。我知道你有办法。”
上官文若握紧了那根笔,对着一张白宣,却迟迟未落笔。
她的手颤抖起来。
“我不会写。”她将笔掷在白宣上,墨色在干净的纸上溅出丑陋的点。
“我并非为了一己之私选择报仇,还有海宫数万英灵和亡海盟的弟兄们。”她昂起头,无畏地看向齐寒月,“今日就算我与长公主同归于尽,这封信我也绝不会写。”
齐寒月并未怪她,反倒笑了,“好一个大公无私,好一个心怀天下!我且问你,你可想过亡海的后果。何人来担这海宫的天下呢?上官近台?”
上官文若不知她为何而笑,自古成王败寇,若海宫交出传国玺,自然由琉璃接手,并入琉璃版图。
“你可还记得那时你讽我太相信自己心里的是非对错,对皇命不假思索只顾遵照。那么你呢?你现在不也是这个样子?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上官近台授命的吗?你不是在遵照皇命吗?皇命一定是对的吗?”
“这不一样。”上官文若沉思道,“陛下已答应我不会发兵,江山易主,不会累及无辜,不会生灵涂炭,甚至是顺应海宫民心而为。为天下人谋一明主有何不对?”
“明主?你就那么相信上官近台是明主么?”齐寒月深沉看她,“还是因为你觉得他是你的亲人,你信任他!但是亲人也有手足相残的时候。”
“陛下不会的。”上官文若笃定不疑,“他与我一样是北疆之战的受难者。当年他亲临战场,目睹了无法救回我爹娘的无力,他比我更难受,自然更憎恶海宫,也更清楚什么才是民心所向的治国之道。”
“是吗?”齐寒月冷冷一笑,“那我也来与你说个故事吧。”
“那夜在北疆,我确实得到皇命攻占昌池,也确实在半路遇到了襄王。但是两军还未交锋,先遇到了一股新军力量。他们穿着海宫军人的衣服,拿着一样的兵器,但我知道那不是海宫人。我们被包围了,天气异常地冷,地面多处结了冰。那时供给不足,加上平乱徐术的久战,大家精疲力竭,莫说是突围,就是在原地等援兵,尽量减少活动,也挨不过三日。”
“我那时急坏了。我还要占昌池,回朝复命。我在军帐中苦思了一夜,第二日早,襄王来找我,神色落寞地对我说,他想到办法了。那办法便是杀了他。一夜时间他已探清对方底细,但是又不便与我说,只告诉我对方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要他的命。我当时半信半疑。直到白日,击鼓出兵,三军混战,所有人都将心悬在嗓子眼。我们用尽了所有计策拖延,却还是寡不敌众。包围圈逐渐缩小,直到我和襄王被围一处……”
“他叫我杀了他,如此使我诈降取得对方信任趁机突围,唯一的条件是让他的将士们安全撤离。千钧一发之时,我们二人都是主帅,肩负万人性命,不能有丝毫犹豫。”
“所以我才杀了他。”
“但是他一直隐瞒对方军的真实面目,我想,是因为领兵之人是他最熟悉的人,他不忍伤害的人,譬如亲人。”
齐寒月脸上浮现出些许自责,“次年,我命人去琉璃,仔细探查过襄王生前的仇敌,细细排查下来,大概也只有上官近台。”
“不可能!”上官文若矢口否认。陛下和爹爹的关系,她清楚的。无论是自陛下口中,还是丁咏山,还是项雷,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爹爹最好的兄弟。
“你这么聪明,他既然能骗过你,自然也能骗过其他人。权力面前不讲亲情,你以为他这个皇位是如何登上的?”齐寒月继续道,虽只是猜测,却被她说得十分坚定。
门外,王叔忽然赶来,“长公主不好了,街上起了好大的火。”
“火?”齐寒月连忙取剑出屋,一抬头,只望向天边一片火红。
“听说是琉璃三殿下纵的火。”王叔与她边走边说。
齐寒月听到此忽然顿住了,转身看向立于门边的上官文若,语重心长地道:“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你所谓的亲人。你最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