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砚山这人,于一群细作里,是身份最为显眼的那一个。这是他刻意为之,作为荣嘉的一个靶子,庄砚山没了,他一点儿都不舍得,甚至还在想,荣嘉若是处置了这么个奸细,以他那刚愎自用的性格,可能会越发膨胀和轻敌。
现如今想来,那边细作反而是被荣嘉吓到了,行事尤其小心翼翼了起来。
太子并未头疼太久,眉头仍然凝锁着,提笔修书,一刻钟后方封在密信中,又召来一名暗卫,将信递交给他。
“现在出发,送去滇府驿站,那里自有孤的人接应。”
暗卫道了一声“是”,立刻消失在门口。
这边事情解决了,內侍才进来通传:“殿下,肃国公世子想要见您,现在还在前厅等着,您要去见吗?”
“不见。”颂文一开始冷声拒绝了,都这么晚了,他还要去哄小锦儿睡觉。可内监刚走没两步,他忽又改了主意,“算了,快去给世子赐座看茶,孤立时就过去。”
安逸清并未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也并未饮茶,而是笔直站立着,见到颂文太子前来,才单膝跪下。
“表哥这是在做什么?”太子表面功夫始终做得不错,十分惶恐地过去扶他,然而安逸清垂着眸子,纹丝不动,只道:“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家中小妹从未属意过您,只不过在当时的情形下,她也不敢违抗成命,还请您多多体谅一些。”
太子沉吟了一会儿,不再做搀扶的动作,慢慢地直起身子来,颇有些为难道:“可孤一见宁宁表妹便很喜欢,小锦儿也与她投缘,思来想去,实在是难以有如她这般合适的人选了……她不喜欢孤,是孤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还是只是畏惧孤的身份?”
安逸清道:“不愿就是不愿,也不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太子忽然狡黠一笑,犹如洞察了什么一样:“方才宁宁是你推下去的吧?”
安逸清也没否认:“是。一旦陛下赐婚,我怕没有转圜的余地。”
“难不成你喜欢她?”太子又道,“毕竟,她就只是国公府的义女而已,若是结亲,也能行得通。”
安逸清抬起头来,目光清明:“没有男女之情,只是兄妹之谊。”
他说得这般坦荡,倒是叫人生不出任何旖旎的遐想了。颂文是了解安逸清这个人的,颇有些治国经世之才,只是为人颇耿直清正,极少有弯弯绕绕的城府,从某种程度来说,在这普遍沉浸于金陵纸醉金迷的世家贵公子当中,安逸清是极少数保留赤子之心的那种人。
这样的人,不好控制也不好笼络,只是偏偏对这个义妹非常看重,算是青睐有加。这样很好,有了软肋就相当于有了弱点,才终于让人有拿捏住的机会。
太子微微正色,答道:“可是,人的想法也是会转变的,她此时不愿,未必代表以后也不愿意。宁宁如今年少,是你替她做主,日后想起来,也未必不会有悔意。”
这番话,太子终于说得在理,安逸清心中亦有动摇,半晌,只拱了拱手道:“那就请太子先不要求旨赐婚,等再过两年,宁宁到了出嫁的年岁,届时她若改了主意,我安逸清绝无异议。”
“好。”太子思忖片刻,点头,“孤也不想强人所难,但是不与宁宁接触,也很难让宁宁生出好感。这样吧,怀静正好缺一个伴读,依孤看,宁宁表妹就十分合适。”
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安逸清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道:“多谢殿下理解。”
他走出去时,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艰难任务一般,现在心里总算轻松不少。
安逸清并不知道,他越是这般,越是算展露了自己的筹码来,太子如今看透了他,更加不可能做到放手。
而方才所说,也是太子的所谓“权宜之计”……越是徐徐图之,就越是会有许多阻碍,太子深知这一道理。
又乘一匹快马驰出东宫,夜已深了,他第一件事便是来到静心阁,果不其然凌安并未就寝……她若是立时立刻就“想”起来,难免有欺君罔上之嫌,小姑娘只能和云酥一起,里应外合地演戏,将她院子里的这些人唬得是一愣一愣的。
这只是做做样子,装两天就成了,没有想到安逸清居然会过来,支使走了其他人之后,才一脸关切道:“伤没事吧?”
其实敷了止痛的药之后,凌安觉得好多了,只是手去触碰的话才会疼。小姑娘倒像是在用笑容安慰他:“没事的,大哥,我知道你留了力道,我伤得也不重。”
安逸清仍旧是一脸愧色,若不是当时迫不得已,他也不会出此下策……现如今想想,脑瓜子磕到了的话,确实风险很大,加上小姑娘演技也还挺好,当时在东宫一脸迷茫地看着众人装失忆的时候,他差点以为她是真伤了神智,心里自责不已。
片刻后,凌安欲言又止,安逸清也知道她大抵想问什么,于是道:“我方才见过太子殿下了,想要替你拒婚。”
“然后呢?”凌安果不其然紧张起来,抿了抿干燥的唇。
“太子殿下对此事很坚持,他同意暂时不会用陛下赐婚来压着你,但要求你近日进宫,去给四公主怀静当伴读,他希望可以借此多多接触,让你也了解一下他的为人。”
凌安面露难色:“可是……”
也不知道自己的直觉对不对,凌安总有些莫名抵触这个看似温和恭谦的太子殿下,那人在人前似乎就像是罩上了一层假面,而并不是真正的他。
她嗫嚅道:“我自认为并不出色,金陵这些贵女们,身世显赫的,才貌双全的,一抓一大把,为何太子殿下能看上我?大哥,这件事我怎么想怎么蹊跷,还是说,太子其实打的是肃国公府的主意?他想通过我得到肃国公府的助力?”
安逸清微微蹙眉:“宁宁,太子殿下并非那样的人,金陵能给太子助力的,何止我们一家,只不过殿下对前太子妃情深义重,始终不愿意再娶,而你……”
他顿了许久,才接着道:“而你,与前太子妃的眉眼气质上颇为相似,兴许就是因为如此,才……”
他知晓,凌安性子外柔内刚,绝对不愿意去做旁人的替身。果不其然,少女眉头锁得更紧,坦言道:“如此对我,甚是不公。”
“更何况皇室要求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太子现如今或许还能扛住压力,只娶你一人,可当他继承大统之后,难保又不是妻妾成群。宁宁,这些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太子殿下并非你的良人,你也莫要寄任何希望于他。”
“明白了,谢谢大哥。”凌安十分笃定地点点头。她知道,安逸清这样的人,肯与她说这么多的事情,已是极不容易了,她心里面十分感激。
“说起来,你对荣嘉,到底是何想法?要不要我修书一封,也提醒他早做迎亲的准备?”安逸清实在太过耿直了,这未雨绸缪的一番话,又将少女的脸逼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