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暂住在太守府,而这里今夜门庭若市,好些百姓高兴地过来感谢他。更有甚者,是那些被强抢了女儿的可怜人家,此刻听说小将军受伤了,这群朴实善良的百姓便都拿着自家仅有的好东西等在门外,比如鸡鸭鹅等家禽,或者是山上打的野味,捡的菌子,都跟献宝一样希望荣嘉能够收下。
他收个屁啊收。
荣嘉心情不是很好。今日不过一场小战,他折损了一百四十余人,尸首大多被打捞了上来,其中不乏他已经眼熟过了的,比如先前那个才十三四岁便来参军的少年。
他不觉得这是一场胜利,也深知在这种情形下,没有牺牲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心里真得很难过,尤其是在这种热闹的日子里。太守已经备下了庆功宴,可他执意要去军营。
三郎五郎留在那里主持大局,此刻正差人集中掩埋这些将士们的尸身。
荣嘉脸色十分不好,三郎颇有些无奈道:“小六,你还是回去养养伤,这些事情由我们做就行了。”
此刻埋葬将士们的神坑已经挖掘出来了,尸体少了许多,有些已经被家中人认领走了。
除夕啊,本来是团圆的日子。
荣嘉心口有些堵得慌,久久未发一语,他只能像其他人一样,面对这样的场景,尽力保持着沉默和冷静。
五郎拍了拍他的肩头,有些不忍:“小六,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太自责。”
他现在所有的难过,是因为他还太年轻,经历得有些少了。
三郎则忍不住喃喃道:“我记得父王早年也感慨过,如果有别的路子走,他不希望我们当一名武将……的确,看多了这样的场景,要么心里痛苦,要么变得冷硬麻木,实在是没意思透了。”
其实包括三郎五郎,他们也很多年没这般打打杀杀过,这群水匪规模虽然不大,但是的确穷凶极恶,狡诈多端,并不好对付。
以前都没能领会广平王话里的意思,现在却是懂了。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但凡一个有良知的人,总不可能无动于衷。
“家里还好吗?”荣嘉终于开口,声音艰涩,“他的病呢?可有起色?”
似乎是怕扰乱荣嘉的心思,凡是家信,都只给三郎五郎过目。
三郎道:“有叶兰心照料着,一切都好,你放心吧。就是朝廷知道了我和你五哥出来帮你的事情,现在一大群言官正在朝中弹劾,保不齐是要丢官了。”
荣嘉有些歉疚,不过三郎五郎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这可就太好了。”
反正德康帝近些年一直想着法儿压制着广平王府的势力,与其做这些没什么鸟用的闲职,不如帮扶着小六。他们才是真真正正没有二心的一家人。
况且,他们又不傻,看父亲那意思,德康帝和太子到底还是不放心广平王府呢。
多年以来,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也始终秉持着端正而忠诚的做派,但怎奈何对方始终苦苦相逼。三郎没有告诉荣嘉的是,信中广平王说了,倘若京中风向有变,他们就留在滇府这个地方,而养兵练兵,除害剿匪,则也能成为一个可以收买人心,培植势力的手段。
所以三郎五郎压根就不着急,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小六,不要让他急怒之下冲动行事。而广平王那边,他确实身体有些不济了,叶兰心如今也是拿猛药吊着,可维持他短时间内的精气神,但是估计已坚持不了太久。
二郎和四郎留在京中,现在也是在想办法善后。没办法,府中女眷孩童有些多了,全走就有些麻烦,而大郎那边,正以思念为由,接了母亲大嫂极其子女前去西北,实则是想借此慢慢将府中人慢慢转到安全的地方。
广平王这些年做了许多准备,包括府中也都有密室和地道,也不知那么多东西,他是怎么一一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这些话,他们还是想等到协助小六完成剿匪之后。否则论起事情轻重缓急,荣嘉肯定会选择往金陵跑。
当晚,兄弟三人各自饮了烈酒,絮絮地说了好些心里话。
尤其是荣嘉,许是太累了,今夜居然有些不胜酒力。一会儿说自己从小就很羡慕哥哥们;又说自己浑,不争气,但是又很想得父亲另眼相看;还说了他喜欢的姑娘,而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央着两个哥哥去帮他提亲。
喝醉了的小六,话特别多,特别可爱。
两个哥哥尤其关心那个他喜欢的姑娘,之前他们只是在晚宴上见过,小六对那个姑娘,可以说是掏心掏肺的,难得的如此认真。
长得是挺美的,性格也很温婉大方,但这算是什么特色吗?金陵里这样的姑娘多了去了。
荣嘉眼睛朦胧的,像罩上一层雾,面上带着傻笑:“她在你们面前可端着了,实际上有点凶巴巴的,想法也很离经叛道……她还在金陵郊外包了块地种香料呢,满脑子就想着搞钱,她明明也不缺啊。”
三郎五郎对视了一眼,都无声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喝醉了,所以说话颠三倒四,还是那凌姑娘确实就这么奇奇怪怪的。
……
挺晚的了,凌安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们几个小的刚从老太太屋里头出来,马上要子时了,过了这个点,岁也就不用守了,可以各回各家去睡觉。
凌安刚打完喷嚏,鼻子仍然有些痒,于是伸手去揉了揉,而安逸清想起她早上光着脚丫的样子,下意识道:“我说话你不听,果然是要得风寒了。”
凌安自己对病理有些了解,想要反驳,但想想还是算了,就当是兄长关心自己好了,于是只是淡淡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