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府上空乌云密布,此刻格外阴沉。象鼻山又是被江水环绕,横漫过江水的风带着寒气,吹到肌肤上,是一种透骨的幽冷。
荣嘉显得有几分心神不宁,一直死死盯着这山峦某处,烟雾浓云下,他的视线有几分模糊不清。
他仍按兵不动的时候,翌日晨光熹微,竟有一队人马从山中下来,为首的正是年轻的五当家。他面上带着一点儿笑意,扔下一个包裹,留下了一句:“这是送给你们将军的礼物,望他能够笑纳。”
士兵们根本追不上他,而一个尚未上过战场的小兵捡了这沉甸甸的包裹,却见到底下滴着血水,一时间吓得惊叫出声。
“什……什么东西啊?”
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稳住心神,叱责道:“慌什么?赶紧将此物先送到将军营帐,让他来定夺。”
他们不敢停留,抱着那带血的包裹一路下山,就连身上也染了血迹。
荣嘉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了敌情,所以他们受伤了,可那小兵扑通往地上一跪,颇惶恐地将那包裹托举了起来。
“这是水匪送来的,说是让您过目。”
荣嘉一眼就看出那大概是个人头,遂紧紧锁了眉,立刻摈退了旁人,只有三郎和五郎围了上来,也是一脸凝重。
荣嘉并不怕血,可是此时他的手在不停颤抖。
先是一蓬乌发露了出来,发丝润泽柔软,显然是精心保养过的,不太像是男人的头发。
他手于是抖得更加厉害,连呼吸都顿住了,再慢慢将那些发丝拨开,发现少女那张苍白如纸,了无生气的面容。
他差点认不出来,因为这也太不像了。荣淑她向来是美丽可爱的,脸颊上还带着点婴儿肥,性格也十分鲜活,常常和她哥一起追在后面喊他小叔叔,还经常说好崇拜他什么的……
而现在,少女的头颅就静静摆在案上,眼帘轻轻阖着,并未完全闭上,眸子黑漆漆的,苍白面容上带着好几处青紫痕迹,嘴唇处裂了几道口子,只不过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
荣嘉眼角血红,凉意似乎浸透了四肢百骸,巨大的悲痛袭来,一瞬间他茫然得连做什么都不知道,面上也有些木木的。
这种沉默缓慢交织在营帐里,直到五郎怒吼着一声拔出箭来:“楚天!我杀了你!!”
荣淑还是这样小,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她本该无忧无虑地活在家人的荫蔽中,永远保持着天真烂漫的心性。可是一切忽就戛然而止了……她不是应该在金陵吗?为什么会落到一群匪徒的手里?
三郎上前抱住了他,将人拖了回来:“小五,你冷静一点。”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此时此刻,他和小五都是满脸泪水,满心愤恨。
广平王府的男儿,从来不惧战死,可是他们也有着烂漫的心性。每当回到家里,看着这群妻小们和和乐乐、说说笑笑的,就觉得人活着有盼头。
如果那屠刀终将挥下,他们也宁愿挡在家人们的身前,做最后一重盾牌。
“冷静……我怎么冷静啊?淑儿……”五郎难得如此失态,五郎声音嘶哑,“我走时,她还让我带点滇府的鲜花饼回去,她很想尝尝……”
唯一一个冷静的,便是荣嘉了。
他伸手合上少女的眼睛,像是拼命克制着什么,想起那日三当家所说的话,微微扬了扬唇,但是不见笑意:“原来他说的,竟是这个啊……”
三郎道:“我确实是收到了家中的书信,怕你们担心,就故意瞒着没有说。父王的身体已然不大好了,大哥远在西域,提议让母亲大嫂带着小辈们先离开……现在想来,一定是有人提前得知了路线,才半路截杀。”
荣嘉思绪渐渐清晰。
滇府距金陵那般遥远,任凭他楚天手再长,也伸不到那一块去,更不可能得知广平王府的内部计划。所以,王府肯定是有内奸,而且能够灭掉一路护送的王府暗卫,其幕后之人绝不简单。
荣嘉心口发冷,只知道当务之急是救出母亲大嫂他们,他们或许也在水匪手上,暂时应该是安全的,再过几天可就不好说。更何况楚天这人丧心病狂,他也没开出什么条件或筹码,这一点最令人心焦。
“晚上挑几个高手,我去救人。”荣嘉道。
三郎喝止:“你不能去。能送这个过来,想必就是已经设下埋伏……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去了便是送死。”
“可是还有别的办法吗?”荣嘉苦笑,“若连我去都不行,还有谁能救得了?”
三郎悻悻。诚然,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已经看到了小六的本事,武功是出类拔萃的,心机也比王府里其他儿郎更深重一点。
但是即便是他,要闯那龙潭虎穴,三郎怎么样都不放心。
“要去,也是我这做哥哥的去。”三郎道,“这里我年纪最大,你们理所应当要听我的。小五小六,你们负责接应我就好。”
“这怎么行?”五郎道,“还是我去,我就去探一探路径,先不动真格,山里面地形复杂,而我可以把舆图画出来,方便你们行事。”
可若是真扪心自问,他们大抵都知道自己在说谎。
真进了山去,想要全身而退,哪有这么容易。只怕人没救到,自己也赔了进去,而这恰好是楚天最想看到的。
又是沉默良久,他们是带了赴死的决心,也没觉得有什么害怕。
“软的行不通,那便来硬的。”像是已经达成了共识,只不过此刻由荣嘉说出来这话而已。
到正午时分,大军又增了三千人,直接浩浩荡荡压到山寨。
象鼻山所谓穷山恶水,也不过如此。他们比对方多几十倍的人数,所以哪怕水匪们占据着地形优势,也难以抵挡住。
荣家男儿各个骁勇,尤其最年轻的那一位,更是一马当先,身为一个将军,却冲在其余将士们的前面,像是地狱里前来索命的阎罗,此刻杀红了眼,会诛灭所有挡在他身前的人。
有时在拼杀间,便是气势取胜。
哪怕楚天下令死守,可这些水匪们也会感到害怕,内心纠葛着要赶紧逃走,然而腿还未来得及迈动,那把红色长缨枪就已经横在身前,刺破胸膛或是咽喉,就是一命呜呼,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