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高台之上,广平王妃终于发出声音,颤得可怕。
二当家在她身后冷哼一句:“广平王妃,您这是害怕了吗?”
这个已经快至花甲之年的女人,眸光清明,亮得摄人,她声音嘶哑着,大声道:“小六,你不必管为娘!我已经老了,该活下去的……”
“闭嘴!”二当家怕她再说出一些话来,干扰到荣嘉的抉择,于是扯着她的头发,将女人的额头往栏杆撞了一下,“我只数三个数,若你不拔剑自刎,我只好将她推下去!到时候咱们真刀真枪地打一场,你若有本事,自可替她报仇!”
说罢,忙不迭计时:“壹——”
荣嘉拔出了腰上佩剑,动作并未滞顿,横在了自己颈脖上。
“贰——”剑身划破肌肤,已经露出一点血色,二当家目光死死盯住那暗夜里一抹红,嘴角慢慢上扬,缓缓准备再出声:“……叁。”
也许是他盯得太出神了,所以也就没注意到密林两侧的人,三郎和五郎带着许多弓箭手,在那个瞬间几十支箭宇齐发,他们显然不打算射中人,就只是威慑而已。好几支箭擦着身体过去,二当家武功稍弱,连躲闪的反应能力都没有,后怕令他汗流浃背,两股战战。
身后的手下倒是倒下去的两个,瞭望塔上最大的那个火盆也侧翻了,亮光顿时小了一大半。
是他太过小看了女人们的能耐,以为她们绝对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后面荣嘉那发了疯的大嫂,忽就挣开了钳制,一把撞在了他的后腰上,剧烈一痛之后,他往前趔趄了一下。
原本他死死按着的妇人,这个时候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的转身朝他扑过去。她没有别的武器,只能用牙齿,二当家颈子上一痛,旋即用内力将她震开。
老王妃本来就生得瘦小秀气,他这么一发力,对方直接倒在了栏杆边缘,将其撞得摇摇欲坠。
二当家准备回拉,可是妇人唇角带血,对他露出轻蔑的一笑。
她不顾伤痛,竟然爬了上去,什么话都没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婆婆——”
世子妃这个时候,似乎无比清醒。
她同样心里有了选择。
纵是女子,也会有不输男子的气概。她在这一刻,十分佩服婆婆的果敢决绝。
她亦紧跟着坠落下去,在这高达近乎五十尺的瞭望台,荣嘉不顾颈脖上的伤痛,拼尽全力地冲过去,似乎是想要接住她们,可却于事无补。
他的母亲这般仰面躺着,砸下去的时候是很沉重的声音,可她还有意识,眼珠微微转动,看向他,里面蓄满了血泪。
“我的……小六……”
意识的最后,是那个少年惊慌失措的样子,他脖子上伤痕也深,血点儿如同破碎的荻花一样印在白色的衣襟上。
她用尽全力,抬手想要为他堵住伤口。
小六啊,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才不是如外人所说没心没肺。他从小到大,受到的关怀与温暖要比哥哥们少得多,可他仍旧重情仁义,能做到这种地步,她欣慰满足,再无遗憾。
那只手未能触碰到他伤口,就无力垂落了下去。
少年则跪在那里,茫然无措,身后的将士们倒是往前冲锋,一时间全歼了此处的匪徒。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拎起他的手臂,高呼军医。
是尽量忍住哭腔的五郎。
“小六,小六,母亲和大嫂已经去了……现在你的伤最为紧要……”
可他一头栽倒过去,不知道是因为过度失血,还是别的什么,整个人瞬时意识一沉。
五郎捞住他,他也因失血面色苍白,呼吸短促……后面的事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人影散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脖子上的伤口疼痛难忍,但是他知道他是死不了的……他耍了点小心眼,剑锋偏离了动脉,气管倒是切开了一点,血灌进去的滋味十分不好受。
军医是从王府里带来的,很擅长治外伤。
但凡他还有气,就有救的。
针线缝合的时候,没有用麻沸散,这离头颅太近,恐伤意识。他硬生生一针又一针地熬过去,底下垫着的床单都被蜷缩起来的手指抓烂了。
他醒来是第二日傍晚。
残阳如血,他犹如从一场大梦中苏醒,整个人有些恍惚,而军帐里坐在他身旁的人竟然是涯月和荣烨。
荣嘉显得有些木然,他目光越过二人,落在军帐里摆放的六具蒙着白布的尸身上。
他呼吸略重了一点,喉咙也被带得火辣辣生疼。
荣烨泪水顿时就流了下来,他跪在地上,抱着荣嘉非要前行的脚步:“小叔叔……”
荣嘉好不容易才发出的声音像是苍老了数十岁,再也不见从前的清亮:“他们……是谁啊?为什么要停在我的军帐里?三哥呢?五哥呢?”
荣烨哭得泣不成声:“都是因为我……”
荣嘉一脚踢开他,暴躁道:“滚开!”
少年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一一揭开了那些白布去看。
从右至左,是按照辈分排列开的。广平王妃、世子妃、三郎、五郎、还有大哥的两个孩子,荣淑的头颅还是由军医缝合在脖子上,留着一圈狰狞如锯齿的黑色线痕。
几个人的尸身或多或少地被修复清洗过,口中也都塞了防止身体腐败的香丸。若是忽略那些伤痕,他们就像是静静地睡着了。
荣嘉从荣烨断断续续的回忆里,得知了那晚的惨状。
三郎五郎,各自率兵围向主峰,或许是愤怒让他们彻底失了理智,不出意外楚天在那里备下了许多埋伏,两个人各自被困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