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搁下,暗卫不敢停留,立刻就回去复命。
究竟发生了什么,凌安无从知道。
她以为这封信,应该能够提醒到他,这般忐忑地又等了数日,广平王的事情才终于在金陵掀起波澜。
便是连国子监也受到波动,主要是那个性情耿直刚强的夫子在听说广平王府的事情之后,竟然发动其他夫子一起于殿前请愿,以自己声誉作担保,道广平王绝不会做出叛国之事。
国子监向来是有几分风骨的,这一下子弄得所有人视线焦点都集中在这里,也成为为广平王府请愿的导火索。除了文人,紧跟着骚动的是一群武将,尽管他们大多已经不再握有实权,在官场上被边缘化,但都为广平王的旧部,随他出生入死过,现如今这些人都拧成一股绳来,纷纷往上递折子,一副不肯罢休的架势。
再然后,便是百姓。
金陵的百姓也开始自发跪在皇城周围,每次都要等到卫兵驱赶才行。
颂文太子车驾经过,竟然还有胆子大的百姓高呼:“请太子殿下清查广平王一案,还王爷一个清白!”
颂文太子依旧是温和可亲的,只抬手让其平身:“你们放心,兹事体大,孤一定细查,结果必定公道。”
如此这般,民怨才有所平息,颂文显然低估了广平王在百姓们心中的形象……而同时,作为检举广平王屯兵叛国的首要发起者,肃国公府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
为此,肃国公府众人近日行事也多低调。
凌安原本觉得这样的场面,意味着广平王府一事有很大转机。也是在她送完那信约摸七八日后,荣嘉才终于进城。
当初他离京所带不过一千兵力,如今留存八百。城门大开,许多百姓闻风而来,就连凌安和安度清听到消息,此刻也顾不得府中不可出门的禁令,乔装打扮了一下,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此前听过暗卫的描述,凌安对荣嘉状态不抱有太大希望。武安长街是荣嘉去皇城必经之途,她骑着已经长得高高壮壮的小白马,与安度清一起焦急等待着。
可即便队伍来时,周围也依旧十分寂静。
不是街道无人,而是那场景太过于诡异震撼。
荣嘉身着丧服,怀抱悼念亡亲的长幡,默默走在最前面。他胯下所骑的高大黑马与神色颜色形成颇为刺目的对比……那个少年过去总爱穿一身红,眼睛也明亮,如今他双眸却静如一潭死水,不起任何波澜,衬得肌肤也格外苍白。
大楚朝有亲亡七七四十九日不可断发剃须的规矩,所以如今他唇周围有淡青色的胡渣,而那雪白颈项上,或许是因为有伤口,拿的雪白绷带层层缠绕,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压抑。
“嘉表哥……”凌安远远地看着他,眼泪莫名流了满脸。安度清同样心情复杂,或许惊讶,或许歉疚,他看了昔日好友一会儿就低下了头,似乎不忍再看了。
而他身后数人,荣烨,涯月,以及王府一些忠诚府兵,他们此刻正抱着六个乌木排位,有百姓眼尖,看清那上面的字,大为惊骇之余,也将灵位上人们的身份偷偷告知了身边人,这般才一一传了下去。
六具棺材,一个接着一个由马车平稳抬着,缓缓在这街道上行进。
所以荣嘉没打算先去皇城复命,而是又转向,准备去到自家府邸。
凌安和安度清一直在后面,默默驱马跟着。
到这个时候,他们任何一人都没有上前的勇气。
与他们自发同去的,还有许多百姓,有些人单纯好奇,想要看个究竟。有些心里慈悲的,这时候已经在抹着眼泪。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广平王妃素来听说是个很好的人,而那三郎和五郎,亦曾是天之骄子,都年少有为,怎么老天这么不开眼,居然就没了呢!
广平王府早就被封了,两行白条交错,贴在朱漆大门上,外面还站着不少士兵。
荣嘉所带的人,就这么突兀地横在门口,有家不能回。
先前还在门口打盹的一个副将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他也被眼前景象吓到了。
还是荣嘉率先开口,他的声音苍老低沉,与那张脸极不相称:“在下为广平王府六郎君,从西南剿匪,如今扶灵归来。将军,我可以随你去皇城,但请至少让出一个地方,让我安置我的亲人。”
那副将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如今乃是罪臣之子,不可带封王名讳,这棺木里又是何人?你不细细说来,本官也十分难办。”
可这时的荣嘉,竟然出奇地有耐心,尽管每说一个字,他的喉咙都痛到犹如烈火滚烫而过。
排位一字陈列开,他就一一地介绍,顺带的,将水匪绑架并残忍杀害王府妇孺孩童的事,也不加避讳地说明。
他说了,他就想找个地方停棺,没有别的要求。他们是王府的人,为了王府而牺牲,所以不该被拒之门外,连死后最后一点尊容也不给。
那副将继续发难:“罪臣广平王涉嫌屯兵自重,正被朝廷彻查。你若想停尸,大理寺有的是地方,正好也让仵作验看,证实你所言非虚。”
副将也是没办法,一切都是上面交代的,他也是硬着头皮,在那寒潭一般的注视中说着这话,天知道他有着怎样的心理压力。
百姓们也在外侧指指点点,估计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
少年陡然在这时候拔出腰间佩剑来,他骑在马上,因此居高临下,冰冷剑锋抵在副将脖颈上,那人立刻警觉起来,肌肤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大胆荣六郎,你竟敢拿剑指着朝廷命官,不想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