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清也根本不顾琼华的阻拦,执意进来了。
琼华也敛去了面上的笑容,母子二人就这般对视着,剑拔弩张,谁都不肯有所让步。
琼华率先发难:“你如今,可真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
安逸清默了片刻,道:“宁宁犯了什么错,需要被这么多府兵拘着么?”
琼华厉声道:“你自己问她。”
凌安只能将私自出府一事告知。说完之后,琼华不忘低声叱责:“本以为你出生低微,也该更加谨慎守规矩,可倒好,竟还主动往往广平王府凑,难道是想将国公府也拉下水吗?”
“宁宁不敢。”凌安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泪在眼眶中打转,说话也没有底气。
琼华发火合情合理,但此事其实也并未有她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找个由头,宣泄一下这么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不满。
她当然知道凌安真实的身份,一直以来,她都在肃国公身边安插了眼线,而丈夫当初征战西北,与别的女人有过一段情缘,不过那女子还算识趣,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就自请离去。
琼华怨恨丈夫的背叛,可作为一国公主,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脸面。
此事她就当作不知道,但还是不放心那个女子,因此派人盯了一阵子,却发现那女子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她曾经很担心对方挟着孩子去国公府要名分,好在并没有。生下来的是个女婴,为了杜绝后患,她起过杀心,不过她身边的嬷嬷告诉她,女子自有女子的好处,将来或许有用得上的地方。
安度清出生时,由于胎儿太大,琼华身体严重受损,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也让琼华对于诞育子嗣一事十分抵触。正好,那女子是个美人,说不定孩子也能出落得漂亮,将来也可接来金陵,用作国公府联姻的工具。
那个时候便是这么盘算着的,而凌安也并未让人失望。
她比她那娘亲要美得多,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这江南风物就将原本瘦小的丫头滋润得生嫩俏丽,即便是在人群中,也是很瞩目的存在。
更何况,她还得了太子的青睐。
那位城府深沉,的确是继承大统的料。国公府又与他之间达成协议,被一手扶持为最有权势的新贵,怎么看这都是白赚不赔的买卖。琼华还私心里觉得这丫头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全是自己的功劳,却没想到她竟然这般不守规矩。
好在年纪小又初来乍到,怎么都翻不出风浪。
琼华觉得,她还是要严防死守些好,最好近日就将亲事彻底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安逸清是偏袒这丫头的,她心里清楚,所以哪怕他直言自己想单独和凌安待一会儿,也被她冷声驳斥了回去。
好在琼华不能时时刻刻守着这里,而凌安身边,又有一个身手高强的云酥,当夜安逸清的密信就被云酥带了过来,也是同她商议之后的事情。
不过,安逸清主要是劝她想开一些。
广平王府如今罪名坐实,荣嘉也背着弑父的罪孽,唯有偿命。他说,这一切都是上面的意思,他是插手不了的,也是无能为力。
所以,便就什么办法都没了吗?
她要眼睁睁看着荣嘉去死吗?
她茫然无措,不自觉地一个人走到大门前,又被府兵凶神恶煞地给抵了回去。
她连流眼泪都不会了,接连着两夜,水米未进,连觉都未曾睡。
府里的人都来过,安逸清和安度清都磨破了嘴皮子,劝她不要这般折磨虐待自己,可这世间痴儿不都如此么?那个少年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再连根拔除掉,这不就是要她的命么?
事到如今,她终于承认了,这种带着点酸楚和热烈的爱意,只短短几日,就疯狂滋长。
所以一开始她还巴望着,时不时和云酥讨论解决之法,现在仿佛已经陷在了绝望当中,以一种枯槁的姿态,静静等着荣嘉凌迟那天的来临。
第三日,她已经有些起不来床。
太子殿下竟然也来了,看着她昏昏沉沉躺了许久,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也是薄薄一层青色。
凌安似乎并不想看到他,翻过身去装睡,可是这种小把戏怎么瞒得过颂文?他示意云酥将手中盛着补汤的碗递给他,而后慢慢走过去,虽是未婚男女,但十分自然地坐在她的床榻上,而周围人也只垂手静立,没一个人敢出声阻止。
“孤听姑母说你病了,特地过来看看你。”太子声音温和,单手将她托起来,少女恹恹病中,没有挣扎的气力。
太子用调羹舀起一勺汤来,很细致地吹了吹,待到温度合适,递到她的嘴边。
可是少女怫然生怒,一时恶向胆边生,抬手打翻了那碗。
什么都无所谓了,她心想。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左不过是陪着荣嘉去死,她还真不害怕。心里的郁气怒气一并发泄出来,汤水淅淅沥沥地洒到了太子的袍袖上。
下人们真是吓坏了,此刻纷纷过来,跪了一地。
霜雪霜风两个人声线吓得都变了,一直在抖,叠声说着“姑娘不是故意要冲撞殿下您的,她病了太久了,许是有些糊涂了”这一类告饶的话。
这期中颂文太子嘴唇抿得死紧,嘴角弧度也是向下的,是他显少露出的模样,看着还有几分威严。
他不让拿着巾帕的小太监靠近,而是接过那巾子,慢条斯理地自己擦拭弄脏的地方。凌安的手也被飞溅出来的汤汁浇到,此刻一片绯红,他也替她擦拭,握住少女纤纤细指,还用手暧昧地去轻磨她手心里快要淡去的茧子。
凌安想将手抽出来,又是被扣得死紧。
太子摸了一会儿,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忽转头对一群跪着的下人道:“这汤太多油腥,你们姑娘重病,哪能喝这个?作为贴身的丫鬟,是怎么照顾的,是想让她病情加重么?”
霜风霜雪以及云酥连头都不敢抬,云酥还好,另两位现在已经抖得如寒风里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叶,只听太子道:“宁宁性情温软,许是太久没管教好自己手底下的奴才了,孤既然今日在这,便见不得她们如此敷衍你。来人,将这几个丫鬟拖出去杖责,让这屋里所有人都看着,以儆效尤。”